我想起来太子前几天生气说他宁可揽镜自照,他的确很有本钱说那种话。
太子,果然是太子。
郝计忽悠太子,我们这是在给天上的神仙上香,诚望上天庇佑,不要再降天灾了。
太子闻言很以为然,点头道:“确实。孤日夜操劳,必能诚感上天。”
郝计:……
我:????
日夜操劳?诚感上天?
太子脸一点没红,理直气也壮,可能这段时间的确是他有生之年最操劳的了。
真是好一个感天动地赤子之心。
我忽而感觉太子挺好的,他好就好在他妈了个鸡。
太子又道:“孤也来上柱香罢。”
我:……
郝计:……
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老宦官火速拿了一个金灿灿的蒲团,一个小宦官眨眼捧了一尊香炉。
于是太子就这么,神情庄严的,为他自己上了三柱香,还诵了一段磕磕绊绊的祭词。
太子给自己上完香,被人扶着起身。
他那一身臭皮囊太有欺骗性了,他垂着长长眼睫的模样,不盛气凌人的模样,竟然显得悲天悯人。
竟然像个人。
我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太子有毒。
我和郝计心情都很复杂难言,本来背着人家给人家上香,是想不那么有负罪感。结果被正主撞见,还忽悠正主自己给自己上了香。
我和郝计好缺德。
不缺德提前上什么香。
太子折腾了这一阵子,有些乏了,准备回去小憩。
他打量我,一笑,我好像看见深秋百花齐放,太子的牙可真白,当得起一句贝齿了。
太子忽然又不笑了,蹙眉,我看着一颤,好像蹙到我心尖上。
太子,他有毒吧。
他神情有些放空,缓缓道:“唉,孤本想着,会不会有人像弟妹一样,从京都千里迢迢来寻孤。”
“孤又仔细想想,孤好像也没有特别希望有哪个人来寻孤,反正她们都一样。”
太子惆怅又惆怅,还是叹气:“可要是真有哪一个来寻孤,不就不一样了吗……”
我咋一听觉得很有理。
再一想,太子往回跑跑得比谁都快,哪里需要人千里迢迢来寻呢,再跑跑就直接回东宫了。
我觉得太子没有传言中那么丧心病狂。
他除了喜欢寻欢作乐,又无心朝政,喜欢抢人功劳坐享其成,又厚颜无耻毫无自觉之外,其实也是个好太子。
他好就好在他妈了个鸡。
太子很美很天真,可是他占着茅坑不拉屎,做着太子不干事。
太子必须死。
太子回京的车驾浩浩荡荡启程了。
什么仪仗,什么旌旗,都高高飘扬着。
执戈持戟的卫队众星拱月围着太子,最外面还有骑兵缓辔而行。
车队的形状像只蝌蚪,太子及其身边的护卫就是那个大脑袋,陈景邑是吊在后面的细尾巴。
陈景邑后面的车是载着太子华服的车,再后面是负责吃喝的车,再再后面是负责太子拉撒的车。
所以陈景邑在车队里的地位。
大概只能捧捧太子的香脚。
我和郝计都在等。
在一个初冬的冷月夜,天幕上看不见一颗星星,枯草积满寒霜。
寒霜被鲜热的血融化了。
有短兵相接的打杀声。
我坐在车里,很沉静。
“铮——”
一把明如霜雪的大弯刀从窗外直直钉进来,挟着肃杀刚劲的刀气,马车从内被四分五裂的劈开。
我就势翻身滚下地,一抬头,粘稠的血滴落在脸上,陈景邑拔出掷进刺客背心的青霜剑,血滴如珠落。
陈景邑的眼睛还是那么亮,他静静看我,也不收拾血腥的剑,
道:“你早就知道了。”
我相对无言。
“你想做什么?”
我毫不避讳,我直视他的眼睛,
问:“陈景邑,你想要这天下吗?”
陈景邑不说话。
我道:“陈景邑,你的机会来了。”
陈景邑冷笑一声:“你是指太子死了?太子死了我没死,旁人会怎么想?”
陈景邑说罢又想冷笑,还没吭出声来,整个人就凝固了,他猛然看我。
我拎起地上的大弯刀,月夜清辉下这把刀像一道雪白的光刃。
“陈景邑,你敢不敢赌一把。”
“赌你运气好不好,赌你的命够不
够硬,能不能硬得过老天爷。”
“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陈景邑不置一词。
我轻轻摇头,扔下刀去找郝计。
袭杀的暗卫已经撤了,太子,已经死了。
我看见太子心口插着一把弯刀,他的神情很茫然。原本非常漂亮很有神采的眼睛黯淡无光,圆睁着,他不曾想到过死亡。
看来只要人死了,再漂亮的眼睛也跟死鱼眼差不多。
郝计沉默着上前,抹上了他的眼。
郝计喃喃道:“只剩怀王了。”
身后有脚步声,我回头,果然是陈景邑,他手里拿着那把刀。
我接过刀,递给郝计,郝计摇头,转身走了。
我眼见郝计带着陈景邑的几个心腹,把幸存的仆役统统灭了口。
唉,真缺德,早晚遭报应挨雷劈。
可我还要干一件更加缺德的事。
“陈景邑,《脉经》上说,心上二分重伤而不致命。你觉得我扎到这个地方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景邑拿手比了比心口,道:“看天命吧。”
我握紧刀柄抡了抡,怪趁手。
“陈景邑,你别怕。你要是死了,有我给你偿命。你要是没死……”
皇帝已经没了最喜欢的太子,绝对不能再失去最能干的毅王。
我这一刀下去可能会成个寡妇。
“陈景邑,我这一刀下去你可能会死,你想好了吗?”
陈景邑深深看我,唤道:“郝独。”
我思索,他这是在叫我呢,还是骂我呢。
不管了。
这么大动静,京都马上就要来人了。
我稳稳地捅了陈景邑一刀,陈景邑的心跳从刃尖,一点点脉动,温热的,传递到我的指尖,又到我的心上。
我感到一阵惨烈的痛楚。
好像我扎得不是陈景邑的心,而是自己的心。
陈景邑踉跄倒地,我扑过去。
又在他不要紧的地方扎了四五刀,陈景邑急剧衰弱,浑身冒血,眨眼间成了个血人,但还是挣扎着抓住我的手,气息奄奄:“够了……”
陈景邑手心满是粘腻的血,他紧紧抓住我,他的血滚热,我恍然发觉,是我的手太冷了。
我扔了刀:“陈景邑,你别怕,你都已经这样了,还差这几刀吗?做戏要做全,想骗人,先骗过自己。”
陈景邑一口血呕出来,意识模糊不清,我握他的手,已是温凉,我又哭了:“陈景邑,我真的不想年纪轻轻就做小寡妇啊。”
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郝家投最狠的机,倒最绝的把,最狠最绝的对象,都是自己。
我哭得更惨了。
投机倒把绝三代,劝君日后莫再来。
第7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子硬撅撅挺尸多时,毅王吊着一口气生死未卜。
传闻老皇帝刚见着太子的尸首,只来得及哭嚎一声,就一声:“我、我的儿!”
两眼一翻,腿一蹬,头一仰,就悲痛过度厥过去了。
毅王而今只指望百年老紫参吊着半口气,太医署开补血气的汤药,不太能喂进去。
昨天夜里陈景邑脉搏停了两次,有那么一时半刻,陈景邑是个死人。
有那么一时半刻,我是个寡妇。
老皇帝天蒙蒙亮就大驾光临,我第一次见皇帝,可能是时机不对,皇帝一点威风也没有。
表情很丧,很颓,就是刚刚死了最爱的儿子的那种丧和颓。
而他可能会死掉两个儿子。
皇帝后面跟着一票大臣,有王济。
他们进了陈景邑的寝室。
很快,就有三个大臣连滚带爬的一路跪出来,一路跪一路磕头砰砰砰一路哭喊皇上息怒臣该死。
我惊了。
这般行云流水的姿态,这般轻巧灵动的动作,这般声情并茂的念白。
那些唱戏的跟他们一比简直就是渣啊。
虽然这种绝技好像,做官没啥实际卵用就是了。
一个两个三个瓷杯精准的砸到他们脸上,三开花,大红的。
我懂了,原来,大臣需得会唱念坐打;而皇帝则需要精通各类暗器以及杂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