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泪流满面。
原来我,吃了两颗假死药。
所以我,必得一辈子在这暖宫里。
这就是代价。
这就是报应。
不知是怎么样的,我就伏在郝计怀里痛哭,郝计揽着我,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郝计小时候是瘦小的个头,长大一点是单薄的身板。
他少年时期瘦瘦高高,一直是文弱书生的模样。
到现在,我才惊觉,郝计的肩膀,已经很厚实了。
我和郝计,再不复曾经年少了。
岁华何倏忽,年少不须臾。
都如昨,世事升沉,亦苦多。
作者有话要说:岁华何倏忽,年少不须臾。——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寄通州元九侍御澧州李十一舍人……窦七校书》
岁华荏苒都如昨,世事升沉亦苦多。——梅饶臣《次韵任屯田感予飞内翰旧诗》
第11章 番外二
陈景邑后来问我:“郝计说了什么?”
我闲闲翻书:“没说什么。”
又说:“我爹出家了。”
陈景邑从后面拥上来,下巴嗑在我头顶。
“郝独,你说实话,你恨不恨。”
我拿起书晃晃,给他看:“如此,无所谓也。”
陈景邑再不问。
我只在暖宫走动,经冬历春,年复一年。
寞洲和拣枝有时会来看我,我总算清楚郝计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郝计从来不说他在朝中的事情。
我现在知道了,郝计要遗臭万年了。
郝计一举取代老奸巨猾的王济,成为新一代朝中最大奸臣毒瘤,党羽林立,喜好和各派官员撕逼,目前从无败绩。
一代奸臣大毒瘤郝计,排挤异己,独断专行。
还有他的妹妹,实乃一代妖后,还被皇帝金屋藏娇。
哈哈!
我觉得坊间传闻果然可笑。
我跟郝计能止小儿夜哭。
“你再不听话,就把你卖到炭窑里给皇后娘娘烧炭去!”
“把你卖到郝家给郝大人炒花生米!没日没夜的炒,郝大人吃花生米可快了!他吃完了你没炒好就吃了你!”
我无言以对。
我叫郝独,我是皇后,但我不住在皇宫,所以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妃子。
直到有一天……
一个艳若桃李的女人,气势汹汹闯进我的暖宫大殿。
彼时我正在看书,因为我很无聊,无聊得只能看书。
有时候我实在憋闷烦躁,几乎要背过气。
每每到此,我默默念诵。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我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贺舒兰眉眼变得妩媚多情,不像几年前尤带女儿的娇憨。
她成了贵妃了。
“他和别的女人生下了长子,还昭告天下要养在皇后身边,是名正言顺尊贵无匹的太子。”
贺舒兰很痛苦。
我点点头:“他的确这么说过,不过那是一年多前了,他现在才有长子?”
贺舒兰狠狠瞪我:“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他吗?”
我使劲点头:“我知道。”
我太特么知道了好不好。
贺舒兰双目圆瞪,竭斯底里:“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他娶我!结果他娶了你!我又等他——”
我打断他的话:“你又等他封你做皇后,结果他封了我。你只好等生下来他的长子,结果陈景邑和别的女人生下长子,还要送给我养,做嫡长子。是否?”
贺舒兰崩溃的瘫坐在地,先是痛哭,再是啜泣,喃喃低语:“不该是这样的,他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他说过只会娶我一个人……”
我翻白眼,陈景邑那个老狗比的话你也信。
不如信他会生孩子,啊哈哈哈!
说着老狗比,老狗比就到了。
陈景邑脸色冷得可怕,一把捞起地上的贺舒兰,眉目阴鸷骇人:“朕不是说过谁都不许擅自来暖宫吗?”
我嗑瓜子,嚓嚓嚓。
人真是可怕,会变,会变得面目全非,会变得判若两人,会变得爹妈都识不出。
当年陈景邑做毅王的时候,丞相看不上他,肯定暗地里没给他好脸,说不定还臊他想天鹅屁吃。
陈景邑怎么会让贺舒兰的孩子做太子?
给不给她生儿子都两讲。
陈景邑变得这么快,贺舒兰怎么还做少女怀春的梦呢。
真正的狗皇帝,莫得感情。
又要权势又要真爱,鱼和熊掌都要,挨雷劈的。
这种皇帝都没好下场,太贪心。
又到三月,暖宫里多了一只胖胖虫,白白嫩嫩,会满地爬,乱吃手手脚的那种胖虫虫。
陈景邑来得频繁了。
陈景邑果然是个六亲不认的老狗比。
喜欢逗他亲儿子哭,还狂笑,笑得心口都疼。
有了孩子,好像长夜都不寂寞了。
陈陌喜欢下雪天。
喜欢在冰天雪地里看婀娜多姿红梅花。
我让人在宫外种红梅,红梅花开,陈陌每每折一大抱,呼哧哧跑回来让我瞧。
殿中插满红梅。
夜里我哄他睡觉,他迷迷糊糊问:“娘你怎么老不出去啊。”
我说外面太冷了。
他打一个哈欠,嘟囔:“这很容易,日后我长大了,给娘建一座暖城……很大很大的暖城……种很多红梅花……”
说着说着,睡去了。
我彻夜无眠,听着风雪。
陈陌在暖宫长到七岁就被接回了皇宫,由郝计教导他。
我有点怕郝计把他带成一个小神经病。
陈陌的亲娘一定是没了。
陈陌长大了也知道他和我的关系,
他好像并不在意。
只是说:“我是娘的亲儿子。当朝宰相郝大人是我亲舅舅。”
陈陌一天骑马出城上山,两月不见,他个头又窜了,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了。
我忽然想起,当初我爹说。
“吾家独独,芝兰玉树。”
恰如轮转,旧梦叠新影。
能销几度落,已是半生来。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来无人替。
我若生气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莫生气》
能销几度落,已是半生来。——齐己《落日》
第12章 番外三
陈景邑一日得知了王籍曾赠郝独《无所谓游记》之事。
轻车简从来到暖宫,只身而入。
郝独正在午睡。
陈景邑不去扰,径直翻找郝独的层层书架。
终于在一方架子上找出那本书,已经旧了,泛黄磨损。
陈景邑拿到书悄无声息回了宫。
急召王籍。
王籍一入门,那书便迎头掷到他脸上。
歪了他的冠,打散了他鬓角一丝不苟的发,现出狼狈。
王籍却面容平静,镇定自若的掖发、正冠、理襟。
而后借殿中烛火点着了书,
不过片刻,都烧成了灰。
陈景邑突然笑了:“都成灰了?”
王籍行大礼,伏地:“灰飞烟灭,皇上。”
陈景邑冷笑:“早该了。”
王籍跪至半夜,才被允出宫。
陈景邑翌日给他升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