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弱啊。
“心思歹毒!你们没看见他伤成什么样了?有阴谋?你们说说有什么阴谋?到阴曹地府去谋吗?!说不出来你们就先下去松快松快!”
“皇上息怒!臣一时失言,请皇上恕罪!”
第一个大臣是大脑门,他砰砰砰磕头。
“皇上!臣一时鬼迷心窍!皇上恕罪!”
第二个大臣是大饼脸,他啪啪啪自扇脸。
“皇上!臣一时耳鸣,就糊里糊涂附和了,臣绝不与那等奸臣同流合污啊皇上!皇上?”
第三个大臣是大耳垂门缝眼,他探头探脑往门里瞅,一只黑色皂靴飞出来,当头打的他四脚朝天,像只活王八。
我突然感觉做皇帝其实挺好的,可以天天看戏。
精彩。
皇帝很快又佝偻着背走了,他穿金灿灿的龙袍,好像一只油炸的金黄的大虾子。
王济看见了在角门处的我,神色复杂,没有幸灾乐祸。
毕竟我俩同病相怜。
太子死了,王济给谁扛把子去呢?
我去看陈景邑,陈景邑半死不活。
皇帝留下的老宦官对我说:“王妃娘娘,您跟王爷说说话呀,您说说话,说不定王爷他就醒啦。”
我说什么呢,太子死了,太子一党晴天霹雳,已经乱成一锅粥。
可是毅王重伤死生难料,毅王党虽然根浅势小,好歹也是一亩三分地。
而今这地也乱着呢,谁来主持大局呢?
这实在是个头疼的难题。
我面色凝重,老宦官很有眼色的走了。
我坐在床前,静静看着气若悬丝的陈景邑,他这丝儿气,吊着命呢。
他的命,我的命,我郝家的命,毅王党的命。
“陈景邑你可千万别死啊,要这么死了,你可还没有种啊。”
郝计其间来看,我问形势如何?
郝计点头,又摇头。
“季阳现在暂时稳得住,怀王一直在隔岸观火,未必不下手。”
我说:“他不会下手,皇帝虽然老了,眼还没有瞎,心还没有盲。这次是没料到有人敢对太子下手,才栽了。
皇上虽受丧子之痛,却不会一蹶不振,只会错杀一百,不会姑息一人。
陈立合敢有动静,立刻就会被盯上。”
郝计匆匆又走了,我呆坐床前,看陈景邑胸膛微弱起伏,直到傍晚。
我多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壶茶,继续枯坐。
陈景邑要是死了呢?
我不禁想,陈景邑要是死了呢?
我有点难过,为陈景邑,为自己。
夜半三更,我感觉有人扯我袖子,我愣了。
陈景邑醒了。
他像刷了一脸的石灰粉,面容依旧灰白,眼睛却已然被生的光芒给点亮了。
他轻声叫我靠近点,有话说。我俯下身子,他颤颤巍巍抬起手,点了点我面颊,指尖带有湿意。
我一怔,在陈景邑黑亮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
他像我当初那般说:“郝独……你别怕。”
陈景邑没有嗝屁的危险了,老皇帝捡回一个儿子,拿出从前赏太子的架势,狠狠地赏毅王府。
陈景邑只需要养伤,和享受迟来的父爱。
那个老宦官还没走。
我每天都得去瞧陈景邑,跟他说说话,给他解解闷。
今天陈景邑吃气血大补汤,我说:“《药石录》上讲,以形补形,吃啥补啥,吃猪心汤该是最补了。”
陈景邑躺床上,有小宦官给他喂汤,他喝一口就得停下来缓缓,问:“这是什么说法。”
老宦官面白无须,软绵绵的包子脸,是那种十八个大褶的包子。
他笑眯眯道:“还有羊心,牛心,鸡心别的心呢,王妃娘娘怎么单拎起猪心来了?”
我一拍案,叫声问得好。
“因为这猪心和人心最像了,以形补形。”
屋里每个人都是脸色一变。
每个人都在看我,我压低了嗓子,阴沉沉道:“其实我是一个老妖怪,每天夜里都刮黑风挖小孩心肝吃。”
我说完后,气氛好像更诡异了。
我破罐破摔:“好吧,其实我是从《五内》上看来的。”
《五内》,是专讲五脏六腑的,有图有解说,是前朝锦衣司所著。
因为锦衣司不是啥好东西,所以著的书也不该是啥好书。
《五内》是禁.书。
其实刑部官员都暗搓搓的偷看过。
陈景邑和老宦官都没接话。
老宦官憋了半晌,憋出一句:“王妃娘娘,这话可不能往外说啊。”
我点点头,去看陈景邑,陈景邑满脸心力交瘁的模样。
我寻思,可能是我讲的太血腥了。
陈景邑今天喝鳖汤,沾他的光我也喝一碗。
我打算讲一个应景的故事,就讲两只王八好了。
“陈景邑,世间龟鳌千千万,其实只有两种。”
“怎么说。”
“一种就是死了以后被供太庙的神龟,一种就是拖尾巴搅稀泥的野王八。”
我啜一口鳖汤,陈景邑精神很好,眼睛亮晶晶,我问:“陈景邑日后你成了庙堂里的玄武,能不能给我一个做野王八的机会?”
陈景邑一口汤呛出来,捂着心,哭笑不得:“快……快出去,有你在,伤一辈子也难好了。”
陈景邑心口上有斑斑血迹渗出,我寻思了不得了,陈景邑把心上的伤给笑裂了。陈景邑没叫我捅死,反而让我给笑死了。
真衰。
没过两天陈景邑就还是叫我去陪他磕牙。
我俩谈诗,但我不会作诗,陈景邑问我为什么不作。
我说:“我认为,这天底下最会作诗的人,是李白。”
陈景邑点头。
我又说:“作诗没人能作得过李白。”
陈景邑点头。
我总结:“因为我作诗作不过李白,所以我没有作诗的必要。”
陈景邑点头,陈景邑又摇头。
“歪理。”
他笑我,伤口又裂了。
陈景邑能坐起身的时候,我跟他一起看《两晋史》。
前晋炀帝,徐铣,死于神智错乱。
后晋武帝,徐遊,死于宫殿坍塌。
肃帝,徐宕,遇刺身亡。
文怀太子,徐珩,遇刺身亡。
哀帝,徐珀,自缢身亡。
怀帝,徐乂爻,服毒自戕。
我发现做皇帝的大多不得好死。
我想起我爹的因果报应论。
我又想起来太子。
陈景邑肯定也想起太子了。
“要是将来有什么报应,也认了。”我道。
陈景邑心又疼起来,他捂着心口,说:“看天命吧。”
陈景邑一天好过一天,只不过落了个心口疼的毛病。
我琢磨,凡事必得付出代价,陈景邑落一个现世报应,总比日后祸害子孙强。
我恨不得,立马天降一个现世报在头上,省的烦心。
现世报没等到,陈年报倒找上门了。
毅王府大门一关,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吹不进来,鸡飞狗跳也闹不进来,牛鬼神蛇也闯不进来。
其实京都这段时间是腥风血雨,鬼哭神嚎,老皇帝死了最疼的太子,
简直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老皇帝把整个京都震得底掉,每天都有人遭灭族,抄家,人人自危。
怀王果然不敢有动静,怕惹火烧身,得不偿失。
郝计却来劲了。
对郝计而言,局势越乱越有利,越乱越有机可乘。
谁叫郝家传统,就是投机倒把呢?
此郝家之所擅,亦郝家之所悲。
万物都是一个圈,人将其比做轮回,谁能逃过呢。
第8章
太子死了,太.子.党就很尴尬。
太.子.党原来仗着太子,手撕各派官员,从无败绩,只看陈景邑原来多惨就知道太.子.党战斗力有多高。
特别是扛把子的王济老鸡贼。
虽然现今太.子.党是最安全的,老皇帝不会算账,但自从太子没了,老皇帝经这么一折腾,也不太行了。
太.子.党官员如果不赶紧找下家,新皇登基以后,京都圈估计就要挨个踢人了。
有人想站毅王,可扛把子王济一直没有动静,一动不动像王八。
大家都在张望。
好在毓秀送信给我,说站我。
毓秀站我,就是杜将军府站毅王。
这很有必要。
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拿笔杆子跟刀剑刚吗?
京都现在什么情形呢?
有人在惶恐,有人在找下家,有人事不关己,有人拉帮结派,剩的都在等老皇帝什么时候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