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独+番外(6)

在一众领稀粥的难民中,宛若天神的陈景邑认出了蓬头垢面的我。

这个久别重逢我万万没有想到。

我和郝计跟着大部队从郃州到寽州,走了大半月才到。

其实我一进城就看见了城上的陈景邑,他负手站在高高的城阙上,俯视着朝城中一拥而入的难民,包括我。

我进城后,在“去找陈景邑”和“马上去领稀粥填饱肚子”中摇摆不定,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喝上了粥。

娘的,还是喝粥实在。

就在我稀里呼噜喝粥的时候,身后有列队的声音,我听见了陈景邑的询问声,我浑身一僵。

娘的,陈景邑不会认出我来吧。

我想离他远一点,可我还想再喝一碗粥。

原谅我,三天没吃了。

在陈景邑去查看粥桶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后吸溜粥。

照以往的经验来看,陈景邑是绝对看不见我的。

可是他认出来了。

可能因为我喝粥的姿态太高雅。

陈景邑在我身边站住了脚,他在打量我,我低着头喝粥。

“你是哪来的?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流民。”

陈景邑问我。

我终于知道,他不是被我遗世独立的气质所吸引,他只是怀疑我是个探子,或者间谍。

毕竟起义军和怀王到处搅屎。

我听见了士兵整齐的拔刀声。

“我是良民。”

我弱弱地说。

“你是京都来的。”陈景邑听到我的口音,态度陡然严厉起来,伸手要抓我。

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我很有理由委屈。

因为我跋涉几千里,走过的路比我这辈子都长。

因为我两个月没吃过饱饭,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提防郝计背着我捉虱子吃。

因为我从横白骨万里,几次遇到起义的暴民烧杀抢掠。

只是因为我怕我还没找到陈景邑,陈景邑就先嗝屁儿了。

然后我年纪轻轻就守寡。

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过得比我滋润,我很不平,我很忿忿,我心肝脾肺肾都起火。

“陈景邑我不就是喝你一……二、三、四、五、六碗粥吗?至于吗?陈景邑你做人适可而止,不要太上脸了!”

我把粥碗掼到陈景邑的脸上。

他偏头躲过了。

他震惊,无比的震惊,震惊到瞳孔都紧缩到只有针尖那么大。

“郝独……你……”

他喃喃喊出我的名字,一副震惊到喘不过气无法呼吸的模样。

我冷眼看他,不发一言。

气氛一度很僵冷。

但很快就被点燃了,现场失控。

“好毒?什么好毒!”

“我看见了是粥好毒!”

“粥里有毒!官府要毒死我们省粮食!”

“我就知道这群狗官没那么好心!起义军没说错!老子现在肚子疼!”

“狗娘养的官府就是想把我们骗过来都毒死!”

“赶快跑!”

流民潮水般淹过来,陈景邑和他的卫队在其间就好比浮萍一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波逐流。

我在找郝计。

“郝计!郝计!”

我找不到郝计。

人越来越拥挤,源源不断从城外涌入的,和死命往城外跑的,我很快就被冲散在人流里,跌跌撞撞几乎站不住。

老娘难道要被踩死在这?!

或许这就是命吧。

时也,命也。

“郝独!”

陈景邑从稠密的人群中奋力冲过来,他抓住了我,半抱起我,然后把我就近塞进一个粥桶里。

我:“?????”

我坐在桶里,看着陈景邑迅速被人潮吞没,不见,好像被无数的脚步声踩进了地里。

陈景邑,可能会被踩踏而死。

我眼睛一热,我流泪了,单纯为陈景邑而哭。

我要成小寡妇了。

我真惨啊。

我在粥桶里颠来颠去,滚过去又滚回来。等到桶停止不动的时候,我钻出来,一片狼藉。

很多人被踩得血肉模糊,肠子流一地。

我很怕这其间,有陈景邑的肠子。

我更怕,这里面有郝计。

郝计,郝计在哪里……

郝计在饼筐里。

我:……

饼筐里还有昏迷不醒的陈景邑。

陈景邑的肠子也还好好的在肚子里。

郝计阴森森的冷笑:“起义军和怀王,都该死。”

郝计建议陈景邑清剿暴民,陈景邑不同意。

他认为这些人不过是走投无路,如果没有天灾没有大旱没有饥荒,这些事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到底还是朝廷没处理好的缘故。

郝计又可以吃花生米了,他觑陈景邑,又看我,道:“他没那个天份。”

这次我懂郝计的意思了,他是说陈景邑没有做皇帝的天份,连暴民都舍不得杀。

朝廷,是永远也不会错的。

皇帝可以犯错,但朝廷不会,朝廷犯了错那叫“失策”。

朝廷也绝不能承认,可以尽情找替罪羊背锅,因为朝廷不能没有威严,不能没有公信力。

朝廷犯了大过错,就需要最大的替罪羊——“皇帝”本人,下罪己诏。

是“罪己诏”,不是“罪朝廷诏”。

现在施粥现场发生了大规模暴动以及踩踏,这严重损害了朝廷的脸面。

如果不杀鸡儆猴,那么下次再有什么天灾人祸,岂不是都要暴动了。

这是朝廷绝不允许的。

陈景邑必须清剿。

起义军必须统统剿灭。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赈灾暴动之后,陈景邑好像成长了,原来他的眼睛很黑很亮很澄澈,duang~duang~没有加很多杂质。

而今他的眼睛还是很黑很亮,却变得幽深了,不似以往能从眼睛直直望进心里去。

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日渐滋长的野心和欲望。

他终于后知后觉,他其实也可以争一争那个天下至尊的位置。

为什么不争呢?与其便宜草包窝囊废,糟蹋祖宗江山,还要因为朝廷的过失而屠杀民众。

陈景邑觉得,他可以,他能行!

第6章

本来我和郝计都以为怀王要失手了。

因为怀王低估了太子的怂,跑得贼他妈快,起义军压根都撵不上他。

太子的车驾短短几天,就跑进了京都的直辖范围内,怀王无从下手。

怀王也低估了太子的蠢,本来他可以逃过一劫。

可是当他知道陈景邑清剿了叛军,赈灾成功后,短短十天他又马不停蹄跑回来找陈景邑了。

我和郝计提前给太子上香。

郝计上完香,吃花生米,边吃边念叨:“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好笑的是,太子可能是觉得。

他先是丢下陈景邑一个人逃命,现在安全了又回来抢陈景邑的功劳,

这实在不是人干的事。

太不是个儿人了。

从小娇纵着长大的太子,竟然对陈景邑隐隐有放低身段的态度。

连带着对我这个弟媳和郝计,也很有几分耐心和好脸色。

我和郝计正在苑里花前给太子上香。

太子吃饱了闲逛,好巧不巧逛到这边。

虽然有官员给他孝敬美女,但这种小地方的美女能入太子的眼吗?

在东宫给太子洗擦脚布都不配。

太子说他宁可揽镜自照。

太子还嫌那些女人玷污了他洁净的眼睛,狠狠赏了想讨巧的官员一顿板子。

所以在京都夜夜笙歌昼夜不分的他现在很空虚寂寞冷,无莺莺燕燕相伴左右,只能和一群老老小小的宦官逛园子。

太子一身珠光宝气,整个儿像尊宝光四射的玉人。

你要说这举国之力供养出来的龙卵凤凰蛋太子,看起来就是那么贵不可言。

往那一站,三月春雪一般在发光,恍若仙人下凡。

把别人衬成凡夫俗子,自惭形秽。

我不禁捂住了心口,艹,这一刻。

我深深体会到,为什么老皇帝啥宝贝都舍得往太子身上堆。

这么个大宝贝儿,朕立马一纸诏书号令天下:宠!都给朕狠狠地宠!

宝贝蛋托生的太子屈尊降贵的向我们走来,开了他的金口:“你们在做什么?”

太子身上幽幽的香气逸散开来,不像脂粉香,也不像一般的香。

果然是太子,用的香闻都没闻过。

太子一张脸,面如冠玉色若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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