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旧识到访,恐怕要费上一番功夫,才能确定这就是自己的昔日故人。
门口有敲门声,陆明河抬起头来,手指点动在扶手上,发出的声音很小大,门外的人好像听见了。
一段时间的犹豫后,把手旋转半圈,门打开了。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仍然穿着那身红色的衣裙,仍然穿着那双鞋跟又高又细的鞋子,红色的手提包被她拘谨地拿在身前。
她站在门口那一段且有阴影存续的狭小空间里,关上了房间门。
“他问什么了?”
陆明河放下书本,双手合拢放在大腿上。
“没问什么,”女人回答得有些紧张,“就是在了解完我是员工以后,想知道这家旅馆的事。”
“比如?”
“比如工资多少,合同的具体内容,”女人欲速保持平稳,尽力回忆着,“还有……”
“什么?”
“他还向我打探了三楼的事。”
三楼?陆明河看了那女人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但女人好像已经被空前的威胁击溃了,慌忙摇晃着身体跪在地上,双手用力压着裙摆,修剪圆润的指甲扣进布料里,被刺青覆盖的半张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他听见什么了?”陆明河观看着女人慌乱的掩饰和表演,不做表示,只是慢慢问道。
“也,也没说什么,就是提到楼上有老鼠跑。”
陆明河道:“这里没有老鼠。”
女人还在笑,但非常苦涩:“是啊,我也说没有……”
陆明河盯着她看,眼神很专注。
在他的目光下,女人面上的表情摇摇欲坠,笑容越来越僵,将要挂不住,透过那些面具般的恐惧恍惚,更不堪的东西正在慢慢浮上来。
而在这些东西真正涌上来前,陆明河已经把头转了回去,重新将目光落在书页上。
“还有呢?”他问。
没了审视,女人的表现轻松了许多,她仍然跪在地上,可脊骨却在不知不觉间柔了下来,俯着身,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裙摆上的刺绣。
“他还问了我的工作,问我是不是新来的前台,我说不是。我说我是外勤,他好像不太懂。”
“继续。”
女人双手按在地上,微微撑起身子,她为自己老板对这个新来的年轻旅客的好奇感到困惑,也怪异于那位旅客的窥探。
在她那个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和手,可是会没命的。
然而就算有再多的不解,该回答的问题还是要知无不言。
女人重新跪好,眼神专注温柔地描摹着自己裙摆上的一朵小花。
“他还问了您,问您是什么时候到的,平时喜欢做什么之类……我没怎么说,我不该说,对吧?”
这句接近于刺探的问句没有得到回应。
陆明河还是看着那本书,等到房间里一丝声音都没有了,他才慢慢掀起眼皮,平静地看着门前的阴影。
“你可以走了,”他说,“好好教书,看着他。”
女人叩了个头,离开了。
第59章 古堡主人
降神节的时候, 有许多花。
年轻的孩子会在凌晨太阳尚未升起时,起床跋涉到城区郊外的花田中,亲自拾取鲜花, 然后按照三步一朵的数量, 慢慢将花朵铺满整个降神典礼的大道两边。
等到太阳升起,节日的乐曲奏响第一首, 离城区神庙最远的人家走上大道,走在鲜花中央,捧着他们将要献给神火的祭品——大多是编织的手工艺品和香草——等待着第一次开门。
洛茨走在挤挤攘攘、满怀期待的人群中,瘦弱的身体被来回推搡, 不慎踏入装饰的花朵中, 跌倒也没觉得疼,只觉得清香柔软。
在人群的惊呼声中,他慌忙站起身, 在拍打裤腿的同时,一种异样的渴望将他的心灵占据。
借着弯下腰的功夫, 他偷偷拾了一朵花,装在了口袋里。
这是他仅有的有关年幼记忆中的一个片段, 平凡的、贫穷的、美好的。
那朵花一直被他保存着,夹在一本又厚又沉的书里。
……
洛茨趴在前台的柜子上,从兜里掏了一会儿, 掏出一根红绳, 把它推到陆明河面前。
陆明河拿起来看。
“挂在钥匙上,”洛茨说, “你不觉得钥匙太小了吗?我总觉得会弄丢。”
又画了一整天, 洛茨感觉腰已经不是自己的,他现在最不想做的就是直着身子和人说话。
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尽管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有点像趴在垃圾桶盖子上的流浪浣熊。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