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知会。此案已与她无关。”
“……是。”小四敛下形容,轻轻颔首。
第十二章
城南草堂,烛影随风动。
齐安淮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里,起身闭上大门,又忙不迭地扶起宋离,替她续了一杯茶。
“多谢齐大哥。”宋离接过茶盏,垂目看向桌上的药瓶。
齐安淮恍若未闻,低头盯着盏中的潋滟水痕,陷入了沉思。
前日沈府一别,他急匆匆去往都督府述职,刚进门便被人告知二殿下已到长洲,恰与他前后脚进门。撞见书房门口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诧异之余,他反而长舒出一口气。
二皇子的调令抵达都督府之时,他曾收到过叔父的来信。信中说即将赴任的二殿下或与坊间传闻不同,让他安心便是。
彼时他还忧心会否叔父识人不明,如今见到萧西,述职之余又多聊了几句军法用兵之类,他便知晓帅才难得,二皇子璟之确与旁人口中混混度日那人不同。
遑论他不恃身份,亲自为宋离奔走之事。
他摩挲着茶盏边缘,忍不住抬眼偷觑宋离。
长洲的生活清贫却安稳,不告知她萧西的身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初见那年他才舞勺之龄,父亲在细雨连绵的春日里收到一封京中来信,说有老友携女来长洲定居,让他一家多加照拂,“万事罢论”。
犹记昔年春雨菲菲没有尽头,一个月后的某个午后,他在庭中练剑,听父亲和门客提起太子谋逆,东宫倾覆,宋离师徒便是在那时敲开了齐府的大门。
朝廷巨荡,千里之外的南州亦不能幸免。他齐家得了功勋,叔父升职,他亦获地恩准得入都督府做事。
叔父从未言明宋离师徒的身份,只是隔三差五交代务必仔细关照她二人。
彼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他从那时起便知晓,隔壁的离妹妹和孙伯伯或许并非常人,甚至可能与朝中旧人有牵扯。
十年悠悠如流水,城中旧貌换新颜。前朝旧事已如过往云烟,说书先生再不会提起。
若他猜测有误,宋离并非事中人,萧西的身份便与她无由;若她的确是前朝旧人,当朝二皇子与她总不会是良缘。无论何种情况,都是瞒下萧西的身份为宜。
思及此,齐安淮敛下惶惶不定的心绪,复又抬起头:“宋姑娘,天色不早,我扶你去床边?”
宋离的目光正停留在那三瓶明黄色的药瓶上,闻言低垂下眼帘,摇摇头道:“齐大哥,可否陪我去一趟苜蓿山阴?”
“山阴?现在?”齐安淮神色一怔,下意识看向暗沉沉的窗外。
宋离握着茶盏的双手微微一曲,眸色蓦然悠远:“清明将至,想去看看师父。”
苜蓿山阴无日月,那处埋着师父的骸骨,还有一座不刻碑铭的衣冠冢。良辰春月夜,故人相逢不得言,黄泉路口兜转复回首,她闻心口空荡,风过余冰凉。唯山阴夜色能纳俗尘万千。
齐安淮收回目光,眉心一点点蹙起。
苜蓿山北终年阴寒,夜间尤甚。为兄、为邻,他都应出声劝阻,可他太熟悉宋离的脾性,若是不答应,她定会孤身前往。
若是如此,还不如与她同去,还能照应一二。
“只一个时辰,可好?”
“多谢齐大哥。”宋离的眸间水色潋滟。
*
枭鸟栖枝,月随人走。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抵达苜蓿山阴林深处。
齐安淮扶宋离近前,自己则退至可见不可闻之处。
泠泠月色透过横七竖八的枝丫在她脸上投落下错落的暗影,随风颤摆的杂草间,两块墓碑并排而立。
宋离跪在孙慈珍的墓前,伏身三叩首,清理完坟上的杂草,又起身走向另一座坟头,跪在碑前,久久没有开口。
若是在白日,当能看清那碑上无字无铭,只在一朵水莲安居在右下角,皎皎迎风开。
立无字碑者,或因立者不知死者姓名,只为悼念之故,又或者如同宋离这般,地下埋着“不可祭”之人。
“爹,娘……”
只她知晓,这地下三尺并无她父母的骸骨或衣冠,而是她初来长洲时的一身锦缎,满头青丝。
盖棺入土之时,世间再无郡主明月,唯有民女宋离。
“女儿见到璟哥哥了,他现在是二皇子了……”宋离倚着墓碑浅声低喃,一如昔日拥在母亲怀中耳语撒娇。
永安二十六年大雪,太子昭文得嫡女晔。帝甚爱之,赐封明月郡主。
“那玉佩,还是到了璟哥哥手里。他去了……他定是去了玄青河畔的晚照亭……若女儿多等片刻,会不会……”
永安三十六年春分,太子谋逆事破。是夜,东南飓风引东宫大火,明月郡主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