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百官纷纷侧目,只以为魏循求功心切,已不问章法。
丰庆正觉不耐,又听魏循道:“臣见几样器物皆刻有龙纹凤章,便多问了几句。那商人称,那几只龙碗凤盏本就是宫中用度,他有门路从宫人手中买来御用之物。陛下,宫人转卖宫物以充私囊,望陛下严查。”
晴丝过处,杳然无声。
丰庆帝的目光透过冕旒,轻落在魏循微微拱起的背上,敛目忖度片刻,扣在龙案上的手轻轻一曲:“隐卿?”
慈觉微侧过身,低声道:“陛下,隐大人伤寒未愈,今日告了假。”
冕旒下寒茫微凛。
不等慈觉直起身,丰庆已垂目睨向另侧:“莫闻?”
莫闻大步上前:“臣在。”
丰庆眸光微沉,稍作思忖,他道:“此事交由你来办。”
“是!”莫闻陡然躬身。
沈侯吴相眸光忽闪,心思各异。
莫闻虽已在朝中展露头角,却从来只是隐知秋之子。今日是丰庆帝第一次亲口交代他做事。盗卖宫物之事可大可小,丰庆是存了考验的心思。
莫闻知晓陛下用意,却并不太惊慌。义父曾教 诲,事情能否做成只是其次,陛下所需并非第一能士,而是第一听话人。
散朝时已近晌午,他顾不得左臣右相神情各异的打量,回院里换下朝服,顾不得知会义父一声,急匆匆往东市赶去。
他的轻功得隐知秋亲传,如今已臻化境。
不出半个时辰,他已远远瞧见迎风照水的晚照亭。
“不好啦——不好啦——”
途经芳菲阁,大堂里忽而传出吵嚷声。
他正欲折道而去,叫嚷的童子已跌跌撞撞跑出门。那声音如同长了眼睛般,直往他耳朵里钻。
“下桥的流氓喝了几两马尿,又不知死活往怜香坊后巷去了。那母子二人可怎么办呐?”那童子声嘶力竭,近乎声泪俱下,“官人们行行好,快去看看呐!”
茶楼看客喜热闹,却不喜管闲事,见他如此,看客们只当听了回免费书,却无一人上前。
门外之人步子一顿,却是再难挪动一步。
嫂嫂从不与邻人往来,何来如此热心的童子?
他恰巧经过,童子恰巧唤出声,事情怎会如是巧合?
道理万千,抵不过他心里七上八下。
人说长嫂如母,自小无父无母的莫闻对此话感触尤深。嫂嫂进门后,他冬有暖衣夏有席,再没做过一次饭,再没挨过一次饿。
直至起夜时窥见已有身孕的嫂嫂在后厨吃他剩下的半碗饭,他才知晓家中已无余粮,已无法多养一口人。
他连夜逃出家门,本以为自此亲缘单薄,唯有义父是他唯一牵绊。
出宫办差时途经怜香坊,他鬼使神差绕去兄长家门口,听邻人提起才知兄长已不在人世。嫂嫂依旧守在四面透风的破宅中,只因“怕幼时走丢的小叔回来时找不着门”。
江湖中人总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嫂嫂待他恩重如山,他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屋顶破瓦是他修,房中米缸是他填,京中那些亦真亦假的流言亦是他找人散播,所图不过是嫂嫂安安稳稳的下半生。
一晃数年,莫非那些个流言不顶用了不成,不然怎还会有流氓不知死活?
莫闻藏身树后,一动不动窥看芳菲阁门口。
那童子大呼大叫,看热闹之人越来越多,却依旧无人帮忙。
嫂嫂家在怜香坊后头,距玄青东市不算太远,以他的身手,往来一次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莫闻凝目望向下游方向。若是不闻不问,这趟差事怕也不能安心。
他不再多虑,往下游方向飞掠而去。
临近怜香坊,他飞身攀上屋檐,匍匐在高处凝眸而望。
适逢夏日,正午的日头很是毒辣。苍蝇嗡嗡起舞,汗珠滚落颊边,将将滴落便又蒸腾不见。
东市方向吵嚷声又起时,莫闻擦去满脑门的汗,利落翻下屋顶。
许是其他孤儿寡母也未可知,只要嫂嫂与侄儿的日子安稳如常,他便无有后顾之忧。
眼见东市近在眼前,晚照亭旁的巷子口忽而涌出一群百姓,推推搡搡,拥挤非常。
“这是,”莫闻拍拍人群外头来回张望的少年,不解道,“小哥,前头发生了何事?怎的如此拥堵?”
“公子有所不知,”少年回身笑,语速飞快道,“回春堂今儿个当街义诊,谁人都能排队,且分文不取。”
“回春堂?”莫闻蹙起眉心,“杜大夫当街坐诊?”
“说是新来的大夫,”少年的颊边浮出几丝羞赧,压低声音道,“半数人的确是来看病,剩下那半数实际是来看宋姑娘。旁人都说宋姑娘容颜清绝可倾城,今日难得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