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贞按捺不住,央道:“我来抱,我来抱,好嫂嫂,你别受累了,只管搀着阿娘吧。”
谢夫人忍俊不禁,说:“我并不教你嫂嫂受累。倒是你,手上可稳当些,别跌着乖妞妞。”又让柴氏从旁看着她,图个安心。
仪贞压低了声音,对柴氏道:“嫂嫂别听那什么'慧极必伤'的无稽之谈,这是一起老迂腐看不惯女子读书明理,编出来的胡话呢!”
柴氏不禁讶然,片刻方郑重点头,同样悄悄道:“我记住了。”
谢夫人内里盘算着事儿,竟没留意这二人嘀咕了些什么,一行人言笑晏晏地到了立语堂,皇帝正与谢时站在一块儿说话,转过头时,不经意瞥见仪贞抱着个孩子朝自己走来,心里面一动,类于被朏朏挠的那么一下子,远称不上痛觉,但片刻的悸动又不可忽视。
仪贞带头,给他蹲了个万福,谢夫人并柴氏也就依样行事,免了那一套繁冗的大礼。
众人便要入席,皇帝却望着仪贞不动,谢昀没好啧出声,正欲说话,睡了一路的润鸣醒了,溜圆的一双眼儿瞅着仪贞,“啊啊”叫起来,将哭不哭的,身子也挣了两下,仪贞上下轻颠着她逗哄,没哄好,随即才知小东西是要娘。
柴氏微红了脸,笑意依旧端方,从仪贞怀里接过女儿,信手在她背上拍了几拍,小妞妞竟真不闹了。
仪贞暗暗赞叹,一面就向皇帝瞧去,四目相对,倒有种众目睽睽之下的赧然,赶紧又转开头,各自在桌前落了座。
才坐定,一个家下人弯腰躬身进来,附在谢大将军耳边说了几句话,大将军一听就皱了眉,道:“此人一向是这么个作派,不过如此待他,却是我们家失礼了。”
皇帝见状,便问何事——原来是当年谢时的启蒙之师岳白术云游回来了,想起旧年有个学生家在帝京,心血来潮投了帖子到门上,要来拜访一二。
哪个知礼人家出来的会挑中秋这日子做不速之客?门房上的人斟酌片刻,总不能撵走了事,便请他到小花厅里稍候,茶果团圆饼先敷衍着,一面就来回主家,让厨房里现成的席面抬一桌过去就是。
谢时暗觉不妥,眼下既叫皇帝知道了,索性站起身来,拱手道:“岳白术虽放诞不经,但事前并不知晓御驾在此,绝非有意冲撞,望陛下宽宥,再容臣少陪,略尽师生之谊。”
皇帝笑了笑:“绝缨居士么,朕亦久闻其名,今日既有缘一会,还计较这些俗套做什么?”嘱咐万勿点透自己的身份,只笼统说是姻亲即可,又令家下人速速将客请进来。
多了外人,男女席位间便以屏风隔开了。外头有岳白术高谈阔论,天南海北竟无所不知,哪怕虚虚实实不可考证,到底附庸了个热闹的风雅。
里间只谢家老少夫人,并仪贞陪着一个小娃娃玩耍,更为亲热自在些。少顷柴氏抱了润鸣去更衣,谢夫人趁便留女儿说体己话。
及至下半晌,皇帝与仪贞二人辞别谢家时,岳白术尚还未走,正讲究着夜里何处赏月最妙。
“这位岳先生,不像是大哥哥的师长,我看二哥哥才像他的亲传弟子。”仪贞歪坐在车里,胳膊支着后脑勺,不禁失笑。
皇帝扳着她的肩膀,让她朝自己靠过来,语气有点不满:“仔细一个颠簸磕着头。”暗想,谢老二虽甚可恶,但与这绝缨居士也非是一路人。岳白术多半猜出了他的身份,席间屡屡非难,却并非真心谏言,甚或批驳责备,而是更偏向于考校考校一室主客的涵养。
仪贞酒意上了脸,径直身子一偏,枕在他怀里,随即扯了他的袖子往脸上蹭,试图取些凉滑。
皇帝本想随她,可惜袖口不够宽大,再任她拉拽一阵,肩头都该落下去了。啼笑皆非地夺回袖子,两手箍住她的臂膀,强行扶住了她:“你规矩些。”
这话不说还罢,一出口倒瞬间点通了仪贞多的一窍,屡醉不改真性情,变本加厉地扒上他的胸膛,七荤八素就往他下巴鼻梁上一通乱啄。
皇帝被她啃得心花怒放,唯是顾忌车外还有旁人,忙俯就过去,管好了她那不得章法的嘴唇,不作声地用力吮她,亦不给她哼出声的空隙。
谢仪贞这晚当真叫人刮目相看。一盅半的酒醉了近两个时辰,连早已邀齐了人的团圆宫宴也敢爽约,撇下皇帝和沐贵妃、齐光公主及两个婕妤面面相觑,若非看在沐昭昭的面上,皇帝连这一刻的工夫都不愿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