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75)

“不。”韦留衣简单地说,“天裳,抱歉。”

抱歉,我不想如你,如许多人所愿地活下去了。

“如果你愿意,就跟我一起去死吧,某一天,不是现在。”韦留衣长长吁了口气,“在那之前,我会尽量活久一点……叫佐伊下来,我累了。”

他语气微弱错落,纤细脖颈像腐软的青枝瘫在肩輿上,“给新罗也瞧瞧……医好他,让他继续烦人。”

佐伊·维奥雷拉——我是说,韦天织。那个奇怪的、好运气的家伙,韦天裳的亲生弟弟。我闭上眼,他也是我记忆的一部分,关于奥尔加的那些记忆。

我不想再连他也见到,于是我转过身,简短地告诉索提思,“我们走吧。”

“喂。”嗓音里似夹着粘腻血丝,有人从我背后任性地喊住我,“那个人,是谁?”

我咬住自己,牙尖刺破下唇,又迅速愈合,这让我意识到一件事,一夜一夜,吸血鬼不会老去,不会改变,失去的永不再有,获得的永不消失。毛发与指甲会重新变长或变短,停留在被改变那一瞬间的模样,受了伤会复原,我手腕上的齿痕却永远存在,即使韦留衣收回了那条黄金蛇骨链。

我挽起衣袖,注视那伤痕,年轻的龙在我骨肉间留下的痕迹。

“是啊,很抱歉。”韦留衣喃喃说,“你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韦新罗挣扎开扶持他的几个年轻卓根提斯,单腿一蹦一跳站直,有人擦净了他嘴角的血,又解开并理好他的头发,灰白一半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他目光阴森澄碧,“小少爷,你家的那个人,是谁?”

元雪尘,他叫元雪尘,或者文钦佐,文钦佐·阿雅克肖……我咬着嘴唇,血流出来,再止住,“他死了。”

韦新罗微微卡顿一瞬间,“谁干的?”

我回过头,“你要怎样?”

“我欠他一条命。不,半条。”韦新罗咝咝地说,还是那个样子,挑衅,愉快,蛇一样冷凉又带毒的神态,“所以,谁干的?”

我久久看着他眉心那颗清细闪光的褐色小痣,有些瑕疵过于动人,吻不能够遮掩与覆盖,是生命中无法跨过的罅隙,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自己。”我轻声回答,“他死了,再见。”

身后有一阵浓郁陈年柑橘酱一样柔腻厚重的寂静,韦新罗再次叫住我,“等一下。”

他站得很直,但被关节碎折的剧痛束缚着,仍然微微颤缩,像风中卷起的风滚草。几个年轻的卓根提斯抢过来扶住他,他没有拒绝。

“是我想的那样吗?”韦新罗冷静地问——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可以不用那种戏谑别人又自嘲的语气说话的,“那个人,他自杀了?因为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吗?”

我无法点头,又不能摇头——我有权定义元雪尘耽溺过、痛苦过、背叛过和偿还过的所有吗?

终于我只是艰难开口,“我不知道。”

“那好吧。”韦新罗的调门简短而厌倦,“他是你什么人?”

“堂叔。”我回答,“他的名字是雪尘,元雪尘。”

“元,雪,尘。”韦新罗字正腔圆地念了一遍那三个字,他的汉语不错,我猜他甚至懂得这汉文名字会是哪三个字。听到那个名字从他齿间迸出,我浑身滑过一丝又荒谬又甜美的战栗。

“那好吧。”韦新罗说,“那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他说,我这个人,很讨厌欠人人情。

他说,“你要找的那个小子——他还活着。”

韦天裳一步就到了韦新罗面前,举手重重一耳光,韦新罗脸孔扭歪又转回,嘴角再次绽出新鲜热烈血色。他很快地吮了吮,一笑,压低的声音既毒辣又痛快,“你后悔把刀还给他了么?”

韦天裳手腕一振,指尖顿时挑出几缕骨质尖锐光亮。我打了个寒战,是的,我记得,六岁时我就见过却并没看清的东西。他手指格外修长,形状和质感优美得甚至有些怪异,宛如一些精致坚硬的经火之物,并不像人类肉身的一部分。

现在我知道,他每一根指尖上都平白探出锐利骨片,闪亮如刀,那是龙的指甲,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这个身体。

一个半龙半人的怪物,当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韦家人,他们每一个都是,而韦天裳显然始终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你认不准动脉了吗,阿哥?”韦新罗咝咝地说,“别假装懊悔你们曾经把我留在这里。我说过,我讨厌欠人情。”他看向我,“他没死,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要找的那个死小子,元庆歌,他离开了。

我呆呆看着他,已经明白他将会为这一句付出的代价。韦留衣不动声色,那样的不动声色宛如判决。而韦天裳近在咫尺,抬手就能切断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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