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韦新罗的反应比他还快,说完那一句之后,他忽然转身,手腕已然折损,用不上力,几个卓根提斯扶持着他。他就用那两只腕子夹住其中一人悬在腰间的刀柄,向上甩出,灵巧得不像一个受伤的中年人,借着那一甩之力,准确而灵巧地将刀刃插入自己颈间。
“哎呀。”索提思忽然说,“他还是很可爱的。”
血溅上半空,黑月又深了一层,林中银喉山鸟陡然惨厉长鸣。鲜血如泉,喷了韦天裳满身,他动都没动,抬手拔出刀,毫不犹豫捏住韦新罗肩颈动脉,死死攥紧,然后短促地唤了一声,“天织!”
只有那一声的尾音里,才能识辨出他隐约的焦躁与愤怒。
“……他死不了。”韦留衣边咳边笑,“小少爷,多谢你。”
谢我什么?打断了韦新罗两只手吗?我摇摇头,却也必须承认,要不是伤了手腕使力不足,韦新罗这会儿大概已经如愿以偿。当着韦天裳的面,胆敢说破韦留衣不想说的事,会是什么后果,他心知肚明。
他欠元雪尘半条命,所以他加倍偿还。
骄傲的韦家人。
该死的骄傲……该死的维奥雷拉。
“即使他没死。也没有一个韦家人知道和关心他在哪里。”韦留衣静静看着我,“他下了梵比多山,所以,韦家的一切,与你无关,与他无关。”
有人突兀地插了句嘴,“你们在聊拉泽尔的事吗?”
韦天裳终于又有了一点表情,虽然那表情看上去应该是恨不得把眼前人掐死的意思。从前我就大概有一点印象,虽然是亲兄弟,韦天织和他几乎没什么相似之处,并非脸目、轮廓、身形的差别,只是神情气质截然不同。
我垂下眼睛,不想在这个时候,被那双单纯认真的淡蓝眼睛看见一个这样的我。
不知道为什么,被韦天织这样看着,比被真正的蓝尖晶石刺破皮肤还要痛苦。
但他没有认出我。
他只在忙乱着替半昏迷的韦新罗止血包扎同时,向我投来毫无恶意的一瞥,又冲索提思客气地笑了笑,成功地让这个少年怪物也没说出一句最不负责的俏皮话。
他诚恳地说,“如果你们遇见拉泽尔,记得替我们打个招呼。希望他回家来,好么?”
索提思笑起来,“拉泽尔?”
“拉泽尔·维奥雷拉。”韦天织回答,依然认真得像个读书太多的孩子,“好么?”
如果你们遇见他的话,告诉他,他可以回家。
第29章 29
29
我落荒而逃。本能告诉我,如若不想崩溃,就别在这一刻停留。这些韦家人,这些维奥雷拉们,他们自有来处归处,从灾难中重新立地生根,拔地而起,坚定而自然地彼此联结和庇佑。韦新罗有他的兄弟,哥哥们从未立意抛弃过他。连只有一半血缘的庆歌都自然而然被视作家人,有人在一如既往等他回家。
后来我在又一个日落之后醒来,揭开棺盖时发觉衣袖上有血色的泪。
索提思坐在客栈窗口,早升的月弯抚过沉凝侧脸,他若有所思,鼻唇曲线小巧柔嫩,十几岁少年面孔,配上那种千年落魄石像般古老神情,说不出的怪异。
“你想回家吗。”他突兀地问,语气是罕有的温和宽容。
我呆呆看着他,那晚他放任我独自狂奔下山,自己留在那些卓根提斯们面前,过一刻才出现在山下路口,像一缕魔灯中浮出的轻烟,将高速奔走近于迷狂的我一把抓住。
我猜他大概与韦留衣达成了什么交易,魔鬼才会去做的、永不赔本的交易。
“那个病歪歪的美人儿,我突然不想让他死了。”事后索提思告诉我,“当然我也没办法让他恢复从前的样子,哈,真可惜。”
状若遗憾地,他摊开那双小小的白手,瞧着自己掌心,“我给了他一点血,他以后大概不会那么痛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别开眼神,去看窗外呆呆悬在半空的月,隔壁人家烟囱旁的风信鸡。
“他不知道你弟弟去了哪里,和你一样,那小子很叛逆。”
索提思盯着猛然回头的我,哈哈大笑,“别说出来。”
他语气警告,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沾了满手殷红,“我可听不惯那种东西——儿子,你最好少给我露出这种脸。”
我只能把对这个吸血鬼仅有的一点感激之情恶狠狠嚼碎了,连棱带刺生吞下去。
现在他问我是否想回家。
但我真的有过一个家么?
“儿子,唉,儿子。”索提思恢复了摇头晃脑的轻佻做派,轻飘飘跳下窗台,落到我面前,信手拨乱我尚未梳理的鬈发,“好吧,狮子只属于丛林。”
就像你只属于我。没关系的,宝贝,我才是你唯一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