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韦留衣只是做了个手势,我看得懂,于是把手腕递给他。
他皱了皱眉,眼角略微一落,扫过我手背,又笑起来,“天,这是什么东西。”
那仍然不是个问句。
“随便吧。”他轻声说,冰凉指尖触到我皮肤,尽可能不碰手背。上山之前饮过的血业已在血管里降温,我的体温已经足够低,可他甚至比我还要凉。
索提思发出一声孩子气的感叹,“哇。”
我完全不懂韦留衣做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咒语,没有符纹,连手势都没有,只是用指尖在我手腕上点了点,一阵奇异的清冷和松快近于空虚,有什么从我衣袖滑出,落到地上,在落叶之间簌簌滑动,细碎而活跃。
我低头去看。
那是一条真正的,金色的蛇。
“你走吧。”韦留衣呵气一样,看也不看我,“你自由了。”
我咬紧牙,在他再次表示厌烦之前突然开口,“把庆歌还给我。”
韦留衣沉默片刻,“那孩子死了。我永远不会把他交给你们。”
第28章 28
28
我当时太过震惊,没有意识到韦留衣话里的漏洞——如果庆歌已经死去,他又能把什么交给我?
“奥尔加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韦留衣沉默许久,“所以,你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他疯了,和我母亲一样。”
“是嘛。”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一抹笑意在韦留衣干萎的唇上稍纵即逝,月弧般冷白如冰,“你们元家,似乎并没有发疯的血统。”
仿佛怕我继续追问一样,他轻快且矫饰地用力说下去,“小子,你知道,她是我妹妹。她永远是我妹妹。”
所以,滚吧。
“不管你变成什么东西,身上带了什么诅咒或符咒……以什么模样、什么姿态出现在这里,我告诉你,韦留歌永远是我妹妹。韦家的一切,永远与你无关。”
我发誓,有生以来我从未受过比这更大的侮蔑,却无言以对,因他所言不虚,一切都是事实。一个三十二岁模样的邪恶生物、不死之徒,有什么资格替当年那个六岁的孩子讨要一个无可改变的答案,一种无法成真的未来?
我呆立在原处,心知自己无能为力如盐柱,如罗德之妻,往事不可复追,死去的人不能复活,那此时此刻我停留在此,又是、又能为了什么?
有人用果决的一瞥打断了我的茫然,出人意料也意料之中,那是韦天裳。我见过的所有人里,只有他的眼神如此犀利而恐怖,轻而易举戳断心弦。
他放开韦留衣,一步步走向我。我直直盯着他,这男人有一双尖锐如冰山的眼睛,此时此刻我却意识到,他并不曾流露半点情感,那清蓝瞳孔中全部的讥诮与高傲,其实都是误会。他眼中所有弥漫喷薄的淡漠色彩,只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无所谓。
这世上唯独一个人一件事能令他动容,除此之外,皆为埃尘。
但这种可怕的无视与极致的专注,已经足够令人窒息。
韦天裳走到我面前,单手举刀递向我,一个字都没有说。五尺长刀,刀鞘陈旧晦暗,却晶莹如贝。我本能接过,刀入手的瞬间,他已经退后很远,我几乎感觉不到他方才的存在,轻飘飘像从空气中接过了鬼魂的赠礼。
“……为什么?”
韦天裳沉默良久,久到我以为他或许不会回答,但他终于动了动嘴唇,声音平淡如洗,“这不是韦家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舌面干涩,无法作声,没错,这是我父亲的刀。二十六年前,二十六年后,我眼前这极冷、极冰、极疯也极耿耿的男人,他用这同一柄刀,以同样姿态,劈断我努力想要信赖的武器,以及我果然无法成真的执念。
韦留衣的笑声细碎如金刚石粉,明艳,细碎,有毒。韦天裳步步后退,一转身已经回到他身边。
“你已经变成那种东西了,是吗。”韦留衣轻声问,绿松石色的眼睛幽幽在月光下反光,他看着索提思,问的是我,“魔法,也并非魔法。时间的余烬,死神的造物……或者死神本身。”
他摇了摇头,“不,天裳,不。”
索提思同时开口,语气平静得令人悚然,“不,我不会把他变成我的后代,当然不会。哪怕你跪下来求我都不行。”他换了个口气,笑嘻嘻转身看着我,“他不可爱。”
韦天裳的脸色一瞬间灰暗下来,枯叶与尘土倒影了他的苍老,仿佛不会老去的杀人者,嗜血的龙,这一刻也无能为力地萎谢了。
他未启齿的要求,他的愿望……“什么都可以。”韦天裳罕见地坚持,语气生硬,甚至微怯,也许他有生以来从未这样做过,“……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