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轻声音,“……你还记得他给你梳头发吗?”
那双奇怪的绿色瞳孔抽动了一下,带同他鲜红滴血的嘴角一起,“……谁?”
再薄的刀,高速斩落时都带风声,但韦天裳似乎从未被这规律左右,虽然我还是听见了他。躲开他一击的同时,我松开手,丢开韦新罗,任由他摔回一群卓根提斯手臂上,立刻被拖入人群。
“够了。”韦天裳说,声音平淡而温和,“你可以杀死他,但不能戏弄他。”
我怔忡了一瞬间,也许很久,久到韦天裳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所以你会为他出手。”我轻声问,“是吗。”
韦天裳微一侧头,语气简单而无谓,“不然呢。”
一个卓根提斯维护另一个卓根提斯,一个维奥雷拉保护另一个维奥雷拉,一个韦家人懂得另一个韦家人——亲族,兄弟,龙的默契。
那不是,很自然的吗?
他收声的同时,我高高挥起了刀。
那么战斗吧。只有战斗能平息我此刻的心情——焦虑,失落,嫉妒,厌倦,难以言表的痛苦与释然。龙火燎原,但三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不会重演。我们没有也没能继承那一切。我不知道在韦留衣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父亲的死是如何毁了他和他长兄,却令他成为韦家尊主,又把奥尔加送到我面前。但我究竟想要什么?是复仇和死亡吗?可他们甚至没有杀死我父母——这可真像个残忍的笑话。
我有权为我父亲、我的家族做过的一切,向他们复仇吗?又或者,只是为了手背上的那只蝴蝶?
手里的刀越来越重,我知道上面缠绕着什么,索提思罕见地闭上了嘴巴。我只希望他没有在读我的心。
“够了吗。”韦留衣的声音又响起,依旧如银丝铮铮,冷脆而漠不关心,只有这声音和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小子,如果你不想杀掉我,就别再缠着他不放了。”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我猜时间再久一点,你说不定可以杀了天裳,但如果他死在这里,我也不会活着离开。”
但你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和你那个妖魔一样的同伴,你们只能尝试在天亮之前走出这片大陆,否则整个维奥雷拉家族都会倾巢而出,追赶你们,试图杀死你们,不死不休。而我知道你们似乎不喜欢日光,所以就这么简单,谁拿到你们的头,谁就是下一任韦家尊主。
“如果你不想让我现在就下令,那么拜托,赶紧停下来。”说完这句话,韦留衣又开始咳嗽,低声细气地叹息,“我实在已经看得很烦了。”
韦天裳忽然出声,语气简短,“当心。”
他是对我说的。
凌空一刀劈下,依旧是那种避开空气流动一样轻渺到恐怖的来势,我举刀格挡,五尺长刀明锐刃锋在月光下火灼般一闪。
呛然一声脆响之后,我手上忽然失重,平衡感被打破,承不住身体的运作,踉跄着栽向韦天裳疾斩而下的长刀。
那是我父亲的刀,斩断了我新铸的这一柄。
“嘿。”索提思轻声叫起来,“喂。”
他声音的尽头,是陡然和我拉开距离的韦天裳,衬衫勒在喉头,陡然的窒息感令我眼前黑暗,天旋地转一瞬间。半晌才意识到,索提思紧紧提住我后颈,将我拉开了足有十几尺。
而他竟然在笑。我和韦天裳大打出手,险些被对方劈开脑袋,在索提思眼里大概也是很好笑的一件事。
“没办法,他根本不想杀你。”索提思清清楚楚地说,把他那张甜美如花的脸径自逼向韦留衣,“虽然我真的很想让他砍下你的头。那样的话,大概他就自由了。”
但这孩子似乎也不需要自由,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自由。
韦留衣没理他,“天裳。”他唤了一声,将人叫回身边,然后良久不再出声。
我忽然明白,他也在努力镇定。韦留衣根本不像看上去那样绝望而轻松。但他显然没有虚张声势,如果我真的杀死了韦天裳,今夜会发生什么,的确难以预料。
“真无聊。”索提思轻轻地说,“真有趣。”
月亮越升越高,将所有人的脸凝冻浇铸在漆黑落叶上,苍白阴影中,只有吸血鬼红铜色的发丝仍在燃烧。
真有趣。
真无聊。
活着的生物,与世间牵绊深远的活物,就是这样无聊。
“是啊。”韦留衣轻轻微笑,仿佛赞同了索提思,“真的很无聊。”
活着就是这样无聊,可我们仍然这样活着。
“小少爷。”他换回了那个令我浑身发冷的称呼,探出晚秋芦苇一样苍冷瘦削的手腕,冲我招了招,“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没有一个卓根提斯想要阻拦,就连韦天裳也没有。他将整个身体紧紧贴附在韦留衣身边,此时此刻,如果一刀刺过去,大概足够将他俩串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