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谈之未亡症(72)

韦家人都爱美,那是龙兽的习惯。而他的确老了,苍白脸孔不再光洁明亮,皱纹擦黯了皮肤下的血色,原本孩子气的脸型和平淡五官被岁月打磨褪色之后似乎有一点皱缩,只有那两片长到不可思议的睫毛依旧阴沉沉笼罩着沼绿的眼睛,睫毛下的瞳孔时而和眉心那颗细微的褐色痣一样闪光。

“杀了他。”索提思继续在我脑子里鼓动,“他不可爱。”

“是吗。”我喃喃说,“是这样吗。”

我能听见韦新罗一再扑空之后的疲惫喘息。卓根提斯们蓄势待发,没有群聚上来大概只因韦天裳不曾发令。而我十分清楚,他们不会在乎单打独斗抑或群殴,放任韦新罗和我一对一,不过是想掂量一下敌人深浅。

我忽然有些同情韦新罗。三十二年之后,他还是那个胆怯着渴望着去跟随,又害怕得匆忙扑进陌生人怀里的男孩。

韦留衣和韦天裳,现在他可以站在他们身边,但哥哥们依旧不曾为弟弟破过自己的规矩。韦新罗,他还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一个。

从始至终,保护过他的人难道只有甚至不曾通名的元雪尘。

年轻的卓根提斯们看出形势不对,开始移动脚步,他们很轻,以人类的眼光来看,已经轻如妖鬼,但依然踩碎了落叶的边角。我听得见,也感觉到韦新罗的动作益发滞重,黑夜中不再有刀刃交击之声,我只是闪躲,就足以令他落空。那双死水般荫绿的眼睛里终于带上恐怖之色,而他无法停手。

只要我不停下来,他就无法停止。一个落空跟随又一个落空,漩涡之下仍是漩涡,被我们彼此脚步牵引着,弯刀的去势进入一个周密的循环,诱惑也左右着他持续下去,旋身,探击,飞掠。刀锋圆转如谜,没有尽头,除非遇上抵抗,或执刀的人就此倒下。韦新罗,他不该用这武器的,虽然这两柄刀足够轻巧,也足够沉默。

我在刀锋挥舞出的再一个苍白月弧之后,迎上他已经踉跄的脚步,五尺长刀自弯刀分合的空隙中刺出,绞碎那一摊杀意的漩涡。

金属断折声清亮哀鸣,笔直从二十六年前传到此刻。余光里,韦天裳皱了一下眉。

他想起了么?他曾经一刀就斩断我紧攥的埃及匕首。

现在我斩断韦新罗的弯刀,同样也只需要一刀。他丧失平衡,整个身体扑向我,目光中的怖色格外生动。我这才注意到,他其实比我矮了很多。六岁时他跪着差不多与我平头,而此时此刻,仓皇抬起脸时,我才发现,我需要低下头才能与他正面相对。

下一秒钟,我抓住他的手臂,同时扭断了他两只手腕。

骨头折裂的清脆响声令所有上前的卓根提斯同时止步。韦新罗扭歪了脸一瞬间,很难相信他感觉不到痛楚,但他的反应是毫不犹疑曲起膝盖,狠狠顶向我□□。骨骼碎裂声再次响起时,我完全确认,如果我靠近他一点,他就要动用牙齿了。

我松开手,远远推开他,长刀的刀尖点在他喉头。这男人像只一瘸一拐的鹿,断了手,粉碎了一边膝盖,他用一条腿撑着,依然站得很直,就像他跪着时仍然要笔直地看着我。

“有趣吗?”韦新罗咝咝地问,“真可惜,我还没死呢。”

我压一下食指,他喉头就洇出一丝朱砂红。

他仰起头,看了一眼高处,城堡的半截尖塔上,月亮冷冰冰地凝视着我们。

他忽然笑起来,“是的,我还没死。”

可你已经死了。

是啊,那又如何,何况,何止于我。我看着韦新罗的脸,他把嘴角咬出浓郁血迹,苍白脸颊上两道深刻法令纹,是我没来得及在元雪尘脸上看到的那种苍老。

我忽然意识到,他的帽子掉了,大概在打斗中遗失。精致的丝绒软帽原本用发钗精心固定在头顶,和编织的精巧发辫缀在一起。辫子盘绾得很高,被帽子遮得紧密利落,几乎看不见头发,现在散乱下来垂在脸颊和肩头。

发根开始,他满头长发有一半都是灰烬般的尘白。

……黑月坠下山腰,烈火与龙骨灰烬染白了十几岁少年的头发。

他再也没能重新成为少年。

杀了他。索提思跷着脚儿在落叶的粉屑上踱来踱去,没有半点脚印,绝大多数人惊恐地看着他,而他只无声地催促我,快呀,杀了他!

韦新罗眼神一动,我就意识到了结果,就像迎合了吸血鬼无聊的抱怨一样,他猛然撞向刀尖。这并不需要什么助力,他本来就站不稳。

我抢先收回刀,单手抓住他的后颈,尽可能用一种不捏碎他骨头又不靠近的仔细方式,像提起一只浑身擦满苍耳的猫。

一臂之遥,我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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