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托洛梅奥。”祖父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想说什么。”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黑压压地又上前一步。
我霍然回头,我想说什么?我想说的你早就知道。我要离开,也许永不回头。十五年了,我已经够了,难道你还没有?我们利用彼此,我捱延着活到如今,你拿我威吓激励那兄弟三个,看,如果你们不够努力,我还有亲孙子作为备份。现在他们学会了出手,我足够配合。刀刃上的群舞跳得如此精彩默契,你还想要什么?
我忍气吞声回答,“与我无关。”
“贺家已经验过尸了。”说话的穆家人语气冰冷柔软,“证据确凿。”
狗屁证据。如果你们想要弄死我,拜托换个更爽利不拖沓的方式。
我看了一眼,元庆忱面无表情,但他握紧的手背上青筋乱迸。元庆忻才是真正的平静。其实我一直有点佩服这个堂兄。他很少讲话,导师们提起他时也只是说,他足够认真。一个认真的人在咱们家能做出什么事,那还真是令人无法捉摸。
腕上的金链忽然咝咝滑动起来,一紧,又一紧,微弱刺痛。我吓了一跳,尽可能不动声色,穆家人起了一阵小小的异动,有几位元家长老盯住我,像被什么怪异又巨大的无形之物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不由自主,突然齐齐深吸一口气。
不用他们出声,我也能感觉到,液体从手腕上流下来,先温热又冰冷,十五年了,那伤口灼烫地翻开,从未愈合过一样。那不是诅咒,那是背叛的温度,刹那间我终于明白,韦留衣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血滴落地板,粘稠不散,猩红的液面映出一张又一张扭曲的脸。
他只是为我预言了一个事实。
有生之物都会惧怕你,但在那之前,他们还会背叛你。
元庆忻突然上前一步,“我要求决斗。”
他看着的不是穆家人,是我祖父。
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祖父神情大变,前所未有难看,他迟疑了一秒钟。
黄金蛇骨链陡然收紧,手腕剧痛欲断,电光石火间,一个事实撞进我脑海:他妈的,想杀我的人不是他。
不是庆忻或庆忱,是祖父。
如果你不能为我所用,那么你就不值得活下来,至少不能以一个完整的姿态活下来。
他一直都是那样做的,不是吗?我父母疯了,许多人死了,活下来的人或茫然无知听从安排,或醉生梦死听从摆布,只有站在高处的人自以为正确,自以为强大,沉默叫喊得很大声,以便遮住耳边其他声音。战争的起源是什么?不是一开始就你死我活,是触及边界。杀亲是死罪,但利用外人的手则不是,看似合理地判决你的族人去死也不是,哪怕结果没有半点不同。
而目的呢?
不是公正或公平,也不是过得更好更安全,只是有人想要站在高处。
我们和韦家,其实没有半点不同。阿雅克肖和维奥雷拉,没有半点不同。
我看着庆忻的眼睛,和我一样的黑色眼睛,深如明镜,那双眼睛告诉我,他明白,而他别无所求。
他已经绝望,但我还没有。哪怕并非亲手作为,他手上已经染血,他不能也不想后退。
我后退一步,心如死灰。值得吗?祖父,这一切本不必发生。我可以离开,我们说好的。元庆愉本不必死。元庆忻对此心知肚明。鸿沟一旦划下,就无法铺平。你令他绝望,也令我失望。这就是你的选择,是你站在高处俯视的结果。少年不可同盟,不可联手,因为老去的王不想看到这样。我们必须反目,必须血肉模糊。哪怕我们早就主动避让彼此。
但那令高处的人感觉不安。
“决斗?”有人问,“你想亲手杀了他替庆愉报仇吗?”
不,我叹气,他只是想把事闹大,好让你们没机会随随便便无声无息就在私底下把我弄死。我不信祖父看不出这一点。族长也不能一手遮天,想抓他把柄的人多了去。亲祖父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儿背负不名誉罪名,再死于决斗?这压力太大,他丢不起这个人。消息不可能不扩散,一朝传到罗马我外祖家,热闹就大了。
但这值得吗?元庆忻,你把我祖父逼到毫无退路,想过代价吗?庆愉之后,你想牺牲自己还是庆忱?两败俱伤并不是个好结局,我猜祖父也不想看到那样,所以他会犹豫吗……“让这小子走吧。”
有人带笑地说。站在门口,祖父的脸色一瞬阴沉。
元雪尘半点都不怕,施施然走进来,学者长袍拖在地上,他打了个呵欠,“让他走,改名换姓,离开这个家,咱们家不缺一个被龙咬傻了的阿雅克肖。如果两个崽子想跟他决斗,那是他们堂兄弟的事。穆家没必要插手——”他忽然换了汉语,声色俱厉,“什么时候拓跋氏的事,都轮到慕容氏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