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经此一事,向境像是变了个人。
他为何要把这些事说出来?为了报复?还是真心归顺?
十几岁干干净净的情意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实在教人挪不开眼,封越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个玩物有了真感情,到底谁更可笑?
“好好养伤,朕明日再来看你。”
拂衣看着病弱的人,满眼心疼,明知是封越让他来的,却好像真的夹了几分情意:“公子,这话一出口,您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向境凄凄笑着:“我明明什么都没说,他们却不信我,急于灭口。我为何还要替他们瞒着?”
拂衣叹息,不再多言。这种事到底不是他该过问的,向境也是可怜人,辗转这么久,竟没有一处容身之所,像一个物件似的居无定所,来去都随他人高兴,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也许封越说的对,自从他进了宫,就只有依附封越这一条路可走,就像飘摇伶仃的菟丝子紧紧依附大树,别无他选。
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君王又急急返回去,召了太子萧裕之余庆冉一干人等,商议至深夜。
向境说的对。
没人见过他,所以谁都可以是他。
他总不能每见一个人都去扒拉人家的脸去看人家有没有用面具吧?
当初一战,旸国早就恢复实力,厉兵秣马,只待良机好再次征战讨伐,将羲国一举收入囊中。
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向境,既然二公子躲在辰山,那他就想个办法试一试,最好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出结论。如有必要,损失些兵力也无妨,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
午后,乐君犹犹豫豫,很是心虚地蹭过来:“向境,你睡了吗?”
帷帐窸窸窣窣,似是向境翻身靠过来:“怎么了?”
他来的突然,向境刚喝了药要睡下,他现在白日无事,乐君怕吵到他,不似从前爱说,也就是封越来时坐起来陪着用膳,除了睡觉他什么也不想做。
“我,我听说了一件事,想来……问问你。”
向境看他吞吞吐吐,干脆往里挪了挪,让他进到帷帐里,两人一躺一坐,躺着的神色自若,坐着的惶惶不安。
“我听说皇上要试一试向家——是你告诉他的。”
向境了然:“觉得我忘恩负义?”
“不是!”他连连摆手,“我,你……让人知道的话,你将来就回不去了。”
向境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反问:“我难道还能回去?”
“能。”
他不笑了,定定看着乐君。
那人目光坚定,虽有怯懦,却坚定。
他不是在骗他。
“我不知道皇宫哪里有暗道,但是西南角的宫墙底下,有个半人高的洞,杂草挡着,没人知道。要是你想,与人里应外合,就可以从那里逃出去。”
“向境,你还想出去吗?”
“你想的话,我帮你给羲国殿下送信。他们说羲国殿下至善,也许,也许他能不计较……”
不计较他叛国?
这好像……也不是能轻易原谅的过错。
乐君紧张得不知该看哪里:他是不是发现的太晚了?那些话一出口,向境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乐君,事到如今,就算皇上放我走我也无处可去了。”
一旦封越试了,向家就会知道是他泄露的消息,他只有躲在宫里才能保全性命,哪怕段回峰有心也未必能保他,何况现在,他根本不知段回峰对他是否有意。
乐君走了,心事重重,不曾注意到背后的视线冷得快要结冰:是封越派来试探他的?他都已经这样了,封越仍不肯信他?还是乐君想鼓动他逃跑好借他立功?
走?他现在能走去哪?质馆?还是向府?
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来雁楼里,沈合欢与余跃从对坐,落珠不绝,轻烟袅袅。
余跃从来时,沈合欢正弹琵琶。他不多打扰,落座自有侍女看茶,室内只剩嘈嘈切切琵琶声。
余跃从找沈合欢,就是喜欢她这里安静,焚香听曲,平心静气。玉指拨素弦,来回挑抹拢捻,丝弦震荡。阖眼去看,金戈铁马纷沓而来,扬起大片尘沙,香炉里的香也不再柔和轻细,夹杂着边疆风霜与战场血腥,铁甲的凛冽寒气直逼眼前。
忽而铁马远去了,尘土消失了,涓涓细流涌出来,安抚着大地的伤痕。
余跃从适时睁开眼睛,瞧见她戴了一支别样发钗,心中一动。
“你的发钗好像很别致啊,给我行不行?”
细流断了,湮没在风沙之下。沈合欢惊起退后,惶惶失态,环佩叮当,琵琶应声而落,沉闷一响:“小将军慎言!小女何处得罪了将军,将军直说便是。”
余跃从更烦躁了:连沈合欢都不敢把发钗随意送人,宜衡的发钗怎么会出现在向垣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