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房门,就瞧见躲在一旁的李全早已把一盆热水和揩脸的洁具准备齐全了。
李全一向是和格外让人省心的奴才,自来就对阮溯父子俩之间各种耸人听闻的场面习以为常。
阮沛犹记得,小时候,挨完打,李全连恭桶都能赶紧抬进来的利落样子,更遑论自己被幼时被打到尿失禁,他能立时就捧着干衣立在一旁的模样。
阮沛冲李全勾了勾嘴唇,接过一干盥洗的物什,转身跨进房门,开始伺候乔国公揩脸。
这种伺候人的功夫,阮沛自然是手生得很,乔国公几次三番想用颤抖的手接过阮沛手中的湿帕,都被阮溯喝止了。
国公爷只好一头热汗的任由阮沛一双伺候人的笨手胡乱地折腾。
乔国公的脸眼看越开越不成样了,越揩越是一脸的黑污,阮溯将阮沛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伺候人揩脸,却越抹越黑的样子,愈发气不打一出来。
“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让李全来。”
阮沛赶紧闪到一边,外间的李全悄无声息地入内,赶紧讲国公爷的脸擦拭干净。
“这些年,你逼着国公爷一边儿紧着你的差事办,一边儿损了多少体面。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上国公府,替国公爷提鞋牵马!”
阮溯眼看一旁才缓过气的国公爷又被吓地立马下跪,恨恨地剜了阮沛一眼。
阮沛赶紧将乔国公扶起来,摁在了椅子上。
将一方丝帕掏了出来,递给了乔国公,乔国公一双枯手颤抖着愣了一下,才将丝帕接住,道了声:
“谢王爷。”
“你还谢他!他该谢你!”阮溯龇牙咧嘴道。
乔国公将冷汗试干,缓了口气,道:
“皇上,王爷所言不假,当务之急,的确得稳住东渌的元家人,让他们给国君柏棨施压,元家的兵器库万万不得全部落入荣华夫人手中。”
阮溯叹了口气,道:
“这些年,亏得你缕清了东璐这条线,如今是见成效的时候了,苦了你。稳住元家人,自然是要先把柏棐立在储君的位置上。这事儿你来布局,你身旁这个逆子由你差遣!”
“老臣不敢。东渌的事儿,王爷早已成竹在胸,这些年老臣虽然主力谋划,有了成效。可也是有赖王爷大力襄助的缘故,王爷的筹谋远在老臣之上…”
“好了好了,无须多言,你说那么多,有些人不定领你的情。”
阮溯朝阮沛一眼撇过去,瞧他正垂着目光,并不打算接话。
“老臣奉命行事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份,只可惜我乔氏一门空有尽忠君的本份,可终究资质平平,尤其我孙辈小女,得圣上大恩,嫁进皇家,可失了为人妇相夫教子的本份,还请皇上降罪责罚。”
阮溯见乔国公跪在跟前,额头抵在地面,一副五体投地地模样,阮溯抬头再一次狠狠滴撇了阮沛一眼,见阮沛老半天不吭声,别过头咬牙切齿地盯着阮沛,阮沛撇撇嘴,不紧不慢道:
“启禀父皇,此次叛军围攻皇城一事,儿臣查探了一番,此事另有隐情,绝不似坊间传闻那般,是皇长兄阮皓逼宫的缘故……皇长兄受人蒙骗自是无错,更何况皇嫂乔氏自来贤良淑德,实乃命妇典范,公国爷得此贤良孙辈合该欣慰才是。”
阮沛一脸“这你欠我的”的表情看着自己的亲爹,嘴上不情不愿地一痛熟练的场面话。
讲完,见他亲爹还是一副“做个人吧”的表情,阮沛只得挪到乔国公旁边,将老人扶了起来。
“旁的事另说,先将东渌这桩了了,你有什么需要就跟这逆子提,甭管他有没有别的主意,就这事儿,他听你的,这是圣旨!”
乔国公退下后,御书房中剩下了父子俩,房门合上的刹那,阮沛轻车熟路地急忙坐在专预备给国公爷的那张官帽椅子上。
他站太久了,腹中短时间内空空如也,方才在昭阳宫填饱的肚皮竟然如此不经事儿。
“你预备把乔家逼到何时啊?我告诉你若是乔家不堪威逼…投了那…你可想过后果!”
“乔国公都说了,虽然乔家人资质平庸,可族中人,人人一颗忠君之心,君上在此,乔家人那颗忠心,就在父皇您这儿,他们投哪儿呀。”
阮沛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答道,他指甲扣在腰间的玉带上,再一次想起那日安阳邑一别,被夜鸾心抽走的,雪烟软剑。
“终有一日,我有了“延天”的解药,我也不会白给你。你心里一门子生意经,自然该拿东西来换。”
鄙时那女子刚梳洗完毕从内室拐到正堂,阳光还未在她身上全然铺开,她半张脸隐在阴暗处,阮沛还未瞧清她的脸色就不由自主道:
“你要什么?”
等着鸾心回答的短短间隙,阮沛心中倒是掠过了好些答案。
比如她之前讲过的“给鸾铮些时间”。
是什么时间呢?准备时间?成长时间?多长?
“我要拿回雪烟软剑。”
鸾心活一出口的当下,阮沛竟忽觉有刀剜下心头肉的疼痛…
这女人心真狠。
旧伤未愈,思之愈痛,阮沛长舒一口气,将思绪拉到了眼前的御书房。
“年辉呢?你不把年辉交给乔国公,他怎么去游说东禄的元家族长。”
“父皇刚下了圣旨,如今东渌这事儿,儿臣是乔国公的副手,他老人家要提人,自然会下令让儿臣去办,主事儿的不下令,儿臣腆着脸送人上门,恐扰乱国公爷的筹划。”
“你这逆子,心眼儿跟芝麻一样大!你那破心思到了今日早已被人传得不像样了,你还一副丑脾气。”
阮沛闻言,笑了笑,嘴角斜斜往上勾着,仿佛乐不可支。
“乔家女姿色无双,倾国倾城,当年儿臣求而不得,的确意难平…后来乔氏做了长嫂,更是我心郁郁…”
☆、第 145 章
“事到如今,你这逆子还是满口谎话,胡言乱语!真是欠收拾。”
阮溯狠狠地啐了阮沛一口,抬手一掌拍在了书桌上。
桌面一阵闷响,阮溯使得力气不可谓不大了,可这桌响的声量在阮沛听来,却大不如前了。
阮沛沉了口气,心想:
今日老父亲几次三番地吹胡子瞪眼睛,加量加倍地恼羞成怒,他这儿子是不是自己也该收手了,老人家连发火也透露着苍老……
阮沛抬眼瞧着怒极的阮溯喘着成串的粗气,好半天还没缓过来,暗自担心可别把老父亲给气得趴下了。
阮沛愣怔了片刻,这才挑明来自意,兀自起身,挪到阮溯跟前,拱手曲身,恭敬道:
“为人臣,当忠君助君,为人子,当敬父护亲。父皇,有些事到了如今这个境况,也该有个了断了。”
阮溯咋闻此言,紧闭的嘴唇颤了颤,复又慢慢合上双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阮沛立直脊背,端详着他父亲起伏的神色,缓缓再道:
“如今父皇的近身护卫,还剩几人未中“延天”之毒?”
阮溯眼中骤起波澜,哀恸之色再无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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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苜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厢房内的矮榻上。
屋外日光正媚,她支起身体,半倚着软垫,微微眯着双眼,眼角的皱纹聚在一处,干涸的沟壑一般。
这老妪迎着刺目光线,将房中陈设扫视了一圈儿,待到双目睁圆之时,尚不及再次将周遭看清,就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头上戴着一顶茶行使役惯常系戴的白底青边方帽,双袖整齐地卷出内衬的白边,露出纤细的一截皓腕。
一身齐整的装束,是位茶博士,凝神再瞧还是位淡眉窄身的女子。
“我家主子请姑姑往茶室一叙,还请姑姑理顺装束这就随我来。”
苜檀起身,一脚踏过门槛,迎面而来一股腥咸的湿气…
这竟是处临水的居所?
苜檀随着茶博士沿廊道往外走,还没走上几步,脚底竟踩出了虚浮之感,双腿止不住的轻颤,险些站立不住。
她脑中顿时一悟,这恐怕不是什么临水的居所,她这是在一艘行船上…
苜檀被引入茶室,一只脚还未踏入室内,一股分外醒神的湿气腥风迎面而来,原是茶室中的四扇大窗洞然对开,水泽的湿气正在大窗间来回震荡。
她可不就真是明明白白地在水上嘛。
想来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客船,这繁复冗杂的船舱归置,刻纹精致的舱柱,雕工精美的船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