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皇后声量突然涨得颇高,跪在旁边方才还昏头昏脑的阮淇顿时睡意全无。
阮淇屏住呼吸,唯恐他的一吸一呼间都能把他此时如同母狮发怒一般的母亲给冲撞了。
“嫁来北境本就非她本意……”
阮沛话还没说完,一股怒气翻涌而出的王皇后立刻抢白道:
“非她本意?她的本意算得了什么?这是两国联姻!嫁到了你府中,就是你的人,你倒是大方……”
王皇后顿了顿,话锋一转:
“那另外一桩事怎么说?本宫知道你自小就主意大,如今越发到处撒野没了章法,那阮皓阮皈再怎么样,也是你父皇的亲儿子,你看看你把你父皇气成什么样了,你父皇心中憋着气,还得由着你扰乱局面,你倒好,今日才想着回来收拾这烂摊子,你这么折腾你那父皇,你就不怕……哎……旁的事儿由着你折腾,事到如今,你翅膀已经太硬了,愿不愿意都只能由着你,可只一点!那夜鸾心是你的枕边人!夜里就躺在你旁边,她离你太近了,我不能不看住她,她若是对我儿子不利!我头一个饶不了她……”
王皇后说了半天,又把话题撤回到了夜鸾心身上。
“母后……”
“别叫我母后!你心里若是还有我这个母后,你就该坦白夜鸾心的行踪!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明白你?你瞧上了她,你心里好大一块都装着她!是我失算了,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个散淡倨傲的性子,心里有一日竟能装个女人!这样勾走你三魂七魄的女子,安分守在你身边,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劳神费力地看住她也就罢了,可若是扰乱了你,阻碍了你,我能头一个替你收拾了她。可如今她竟然插翅而飞,你还帮着隐藏踪迹!你自诩通天的本事,可若哪一日她利用你的情谊诓骗你,引诱你,戕害你……这些如何不让我心惊?”
王皇后口不择言地一通数落,说到后来竟然带了丝若有似无的哭腔……
“母后,一个女人罢了,兄长他何至于此……”
“你给我住嘴!你以为你兄长跟你一样?风月之事,你倒是个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主,一个女子,你喜欢是真喜欢,只不过喜欢不了多久。你兄长却不一样,你兄长是嘴上这个也喜欢,那个也钟爱,实则都是敷衍!他到了如今这个阅女无数的年纪,心中所爱也只得一个夜鸾心罢了……哎……阮氏都折了两个人在这对母女……”
王皇后突觉失言,赶忙将话头截住,只余下接连不断的长吁短叹。
阮沛自然将他母亲的话一字不露地听了进去,听到最后一句,阮沛眼皮微颤,用胳膊肘戳了阮淇一下。
阮淇会意,立马起身绕过屏风,跪在王皇后床前,把头埋在皇后膝处,多年来阮淇这副撒欢卖萌的姿态回回奏效。
这次也不例外,王皇后将阮淇的头揽在怀里。
“你也是开了府,娶了妻的人了,是不是哪天翅膀硬了,也在心里装一个女人,天塌下来先把女人藏好,把亲娘顶在上面啊……”
王皇后嗓音暗哑下来,带着一丝呜咽。
“母后刚才不都说了,儿臣对女子向来都是朝秦暮楚,喜新厌旧,世上女人千千万,母亲就一人,儿臣省的。”
阮沛于屏风外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还是他这妙弟厉害,总算把母后的情绪安抚下来了。
“沛儿,如今你预备如何?阮皓阮皈的事儿,你父皇自然会有主意,由不得你,你也懒得搭理,可是乔国公一家……当日你让淇儿自己选妃,虽是尽了兄弟情分,可淇儿终是选了谢家女……乔家如今……乔家一门忠君,你父皇能顺利登上皇位,坊间传说,乔家有五分的功劳,可以我之见,乔家根本就是你父皇登基的关键,当年若无乔家就绝无今日的局面,你且好生掂量乔家的分量,今日左右这北境朝堂之事的力量被你搅和的露了爪牙,如此动荡不安的时候,决不可逼得乔家兵行险着啊……”
“让母后多思多虑,儿臣不孝。”阮沛答道。
“你舅舅和你表哥……”
王皇后终觉地难以启齿,提了个话头,就倏地止住了。
阮沛又如何不知母亲的意思,他可得赶紧接上母亲的话,一点儿空挡都不能留。
“舅舅一家,母亲无需忧心,王丞相不仅是儿臣的舅舅,还是儿臣的岳丈,儿臣撇不开,也不愿撇开。”
“那么夜鸾心呢?她既已不在府中,你预备了什么说辞?”
没想到话题又转到了夜鸾心身上,在王皇后心里,这夜鸾心比乔家危险,比阮皓阮贩危险!
王皇后一想到夜鸾心,心气就顺不下来,她推开阮淇,立直了脊背,等着外间阮沛的回话。
“母后大可放心,事到如今,肃清朝政的差事迫在眉睫,儿臣的家事微如尘埃,儿臣用不着准备什么说辞,就当她还在府中。”
阮沛回话听起来带着恭敬,可那丝若有似无的森然竟然堵住了王皇后追根究底的话头。
☆、第 144 章
阮沛来不及在昭阳宫中用早膳,就出了昭阳宫门,往御书房去。
自小除了宫中循例的请安之日,他向来入了宫都是先往昭阳宫中先去瞧母亲,才在母后的三令五申下往父皇处去。
他自来就跟父亲原无话可讲,如今在他的推波助澜下,皇城中颇不太平了好些时日,有些事儿触及了他老人家的逆鳞。
前日他入了映天城露了行迹,老人家飞快地就谴人传话了。
这回竟然没让他直接往小祠堂去。平白无故省了一顿鞭子,倒是让阮沛步伐有些惴惴。
老头子这是憋了什么大招呢......
阮沛琢磨着待会儿跪在御书房可能遇到的一切境遇,都跟一顿打骂有关,可老头子不爱在御书房动手啊,怎么不去小祠堂呢?
阮沛顿觉他们父子此刻还是在小祠堂温馨,还是挨打有安全感,挨打让他踏实。
行至御书房门口,阮沛一眼瞧见了弯着腰,弓着背,正侍立在门口,等候召见的乔国公。
阮沛来不及跟乔国公见礼,阮溯跟前的当值内侍就扯着尖细的喉咙,宣了两人进去…
两人立在阮溯书桌前,阮沛觑了一眼君上的脸色,复又眼神一斜,一旁颤巍着身子,已经有些立不住身子的乔国公。
国公爷年逾七十,早得了御前赐座的恩典,今儿这御书房的内侍怎的迟迟不把那把扶手官帽椅给抬过来…
难道……
阮沛眼眸一沉,看来他离开映天的这几日,他这皇帝老子,也不是毫无所获呀…
果然!
“想我北境沛王,如此深谋远虑,令人叹服,敢问…接下来…王爷有何打算?”
阮溯还是头一次用这种促狭说笑般的语词跟阮沛讲话。
阮沛到还没什么,一旁的乔国公却愈发战战兢兢起来了,要看就要晕厥了。
阮溯话虽如此,可谁又能不将他那副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阮沛的表情放在眼里呢。
阮沛有心想学着他老爹,口是心非的演上一出你来我往的戏码,可且见一旁的国公爷一点儿不顶事儿,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顿时兴趣索然,索性撂道:
“儿臣以为,这第一步嘛,东渌那边得让柏棐赶紧坐稳储君的位置。”
此话一出,一旁的乔国公来不及反应,阮溯抄起桌上的古砚就朝阮沛砸去。
阮沛自来就清楚他亲爹的路数,父子俩见面,亲爹不动手的时候少,他轻巧熟练的挡开飞来的砚台,浑身的白衣竟分毫没沾染上连带泼洒的墨汁。
倒是苦了一旁的国公爷,伛偻的身体瘫软在地不说,被墨汁泼了一脸,还不得不笨拙费力地扭动着身子,口中颤巍巍地轻声道:
“皇上息怒!”
阮溯将一旁因为憋着笑,表情扭曲的阮沛看在眼里,怒不可遏地大喝道:
“逆子!还不把国公爷扶起来!”
阮沛赶紧上前将国公爷搀起来,往后瞧了瞧,纳闷内侍李全今日怎么没在一旁伺候,刚打算唤内侍进来,就听阮溯怒喝道:
“还想使唤奴才?就你!!赶紧!你亲自伺候国公爷落座,打热水来把人脸给擦干净了。”
阮沛撇了撇嘴,将试图起身的乔国公反复按坐在自己抬过来的官帽椅上,然后在国公爷絮絮叨叨地“皇上使不得”的碎言碎语中,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