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心言毕,见平阳公主眼眸抬了抬,泄漏了眸中的微光。
“鸾心是来跟平阳公主一同制药的。”
平阳公主闻言,抬起了头,两人眼神相接。
“公主可愿与鸾心一道找寻力克“延天”的法子?”
这事儿过去该有多少年了呢?有二十年了吗?
或者快三十年了?
刚刚被封为平阳公主的苏氏,在北境阳春三月的某一日站在这座被查封已久积满岁月残片的薛家庭院中,突然开始忆及往事。
她垂落着双手,一手指尖夹着一份从东渌而来的信笺,展信览读,苏氏仿佛闻到了纸中远从东渌而来的大海的咸腥味儿,那是她这个生于西祁,长于大漠的地地道道的内陆女子至今未曾企及的地方。
曾有那么一个男子,在一个酒后微醺的夜晚,站立不稳地扶着一处廊柱,带着酒味在她耳边呢喃:
“可想去东海边看看?”
直到这男子连她着嫁衣的样子都未曾亲睹,就死在映天城的时候,苏氏也没找着机会对他讲一句,她想去,她想去东海边看看,去闻闻那咸湿的空气,去瞭望无边无际的水泽。
那时她穿着火红的嫁衣,正反复回想北境繁复的婚俗礼数,想着别在薛家丢脸的时候,外间就是一阵尖利的嘶喊。
薛圭安死了,自戕。
苏氏在晕过去之前还想来着:自戕?
绝无可能,他是铁骨铮铮名满四国的武将!
原本就中了能让他血枯的毒药,这让他尊严丧失受制于人的毒药,他尚且能忍耐着,他怎么会自戕!
这么多年过去了,薛圭安的罪名一点一点地被剥蚀了下来,一点一点地被洗清,可这怎么够?
他身上的血枯剧毒呢?他长年累月地受这毒性的折磨,这笔债她还得接着算!
苏氏是从秦氏那里才得知了这药的名字—“延天”。
哼……
苏氏好长时间没去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了了,几十年前薛圭安留下的只言片语,和眼前带着大海气息的信笺让她愈发的痛不自持。
平阳公主苏氏将自己从往事中抽离了出来,放下手中已经微微发颤的茶盏。抬头瞧着眼前这位尚且年轻的公主。
“你打算怎么个制药法?”
☆、第 127 章
鸾心跟出尘在平阳公主府安顿下来,住在府中西厢房。
“公主,我们都冒险往这映天城来了,悄悄往票号和药铺去瞧瞧如何?”
出尘正伺候鸾心沐浴,浴房的一处木架子上陈放了一列精致的香膏浣露。
出尘拿出当中最为眼熟的珐琅瓶,揭开瓶盖,往掌中一倒,用指尖搓了搓,熟悉的香味直往出尘鼻子里钻,她长吸一口洗清气,接着道:
“没想到荨芙药铺的浴盐都卖到这往日里门口罗雀的平阳公主府上来了,真想去铺面看看新上的那几件妙物,是不是也被映天的贵女抢着撒银子购入,生意肯定特别好。”
出尘脸色掠过骄傲的笑意,别过头看了看正浸泡在热气氤氲的浴桶中闭目养神的鸾心。
她仿佛没听到出尘的话似得,隔了好一会儿才道:
“这几日你就跟着飞羽卫,盯着秦氏。查一查与秦氏来往的人,一个也别放过。别让飞羽卫的人大喇喇地就往这平阳公主府来,平阳公主是武人出生,再小的动静也能扰了她清净,你我登门是客,更要约束手下人恪守做客的本分。你也要小心掩盖身份,别说六王府的人,北境皇城中都有不少人认得你。”
出尘闻言,使劲儿点了点头,见鸾心没有要去瞧瞧生意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心里想起什么又道。
“方才归鹰来过了,秦氏入了映天城,径直往齐王府去了,无甚可疑,倒是这几日北境皇室有了一门喜事,公子淇封王建府,如今是八王爷了,下月就要娶谢家小姐入府为正妃呢。”
出尘见鸾心睁开了双眼,也不接话,壮着胆子接着又讲了句:
“六王府至今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公主去向的说法,一切都跟寻常一样。”
前几日出尘还忍不住问过阴昧真人,公主就这么脱离了六王府,这样离奇的离开,王府会有个怎么说法。
阴昧真人当日颇不耐烦地应了一句,说法多的是,左不过病了死了,又不是六王死了,一个王妃殁了,老百姓的舌根都嚼不了几日。
当时出尘听完这话心里忽地一酸,出尘暗自琢磨了许久,公主跟六王之间真能断的如此干净?
她忍了好一会儿还是将这话讲了出来,她料定这话,鸾心也是想听的。
“你这几日的话委实也太多了些,再不管住嘴,你就赶紧收拾收拾往师父那儿去,上浊河边上等着。”
鸾心好容易泡个澡,出尘三言俩语搞得她心浮气躁。
沐浴后,鸾心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这才开始思量阮淇娶了谢家女的事,她记得阮淇的封地就在东边,北境和东渌接壤的地界,是哪几个郡邑呢?
鸾心半梦半醒之际,外间有侍女对着出尘点说话声传了进来:
“平阳公主请你家主子过去呢,说是她瞧过孔雀石瓶里的药粉了。”
鸾心闻言,猛地翻身而起,迅速套上了衣衫外罩,一边拾掇自己的衣物,一边快步随传话的侍女往平阳公主处去。
边走边纳闷,平阳公主张罗这事儿都几十年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等待犹不能开解她,好容易得了些线索,如今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鸾心随侍女往平阳公主处去,脚程快了又快,直到一旁的侍女微微喘息的声音传到鸾心耳朵里,鸾心才回过神来。
方才还想说平阳公主等不及,半夜就要开始办正事儿,自己这不也跃跃欲试,听说有点蛛丝马迹就火急火燎心急如焚吗?
鸾心放慢了步子,随侍女到了一处堂屋,尽管二更已过,鸾心见平阳公主脸色还是毫无倦色。
她换了一身常服,卸去了身上的珠玉,用一根玉带挽起一头青丝,一副格外素净地模样却显得这堂屋更加地冷清了,她正低头摆弄着抖放好的药粉。
“孔雀石瓶里的药粉应该是渗了蛇血和金蝎的“延天”。”
平阳公主抬头扫了鸾心一眼,不等她接话,又接着道:
“添在这药里面的蛇血当然不是寻常的蛇血,这是非常精明的西祁牧人也极难寻得的黑鳞蛇,这种蛇生存在西祁险恶的荒漠中,蹲守的牧人极其偶然才能在狂风沙暴的天气,在大荒漠的残山和碎石中找到它的踪迹。黑鳞蛇奇毒无比,可若是取了蛇血,将血晾干成块,跟晒干的剧毒金蝎一同反复研磨成粉,两毒相克,这混合的粉末倒成了大补的猛药。”
平阳公主顿了顿,思量片刻接着道:
“若如你所言,这药是从廖樊的儿子身上得到的,也就不稀奇了,这个秘方里的黑鳞蛇和金蝎,寻常人听过的都少,别说能用上了,在西祁贵族中,知道这两味毒结合有此药效的都不多,想来这药的主人恐怕也是深受“延天”所害,而又探知到了毒发的症状乃血枯所致,所以费劲心思找到了这两味药,补血以遏制血枯。”
“然而,黑鳞蛇和金蝎,尽管矜贵如斯,也如同血赤籽一般还是没法全清“延天”的毒性。”
鸾心开口接了平阳公主的话头,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廖远的那张脸。
那日在云起城的城隍庙瞧见廖远之后就差人打探过他的行踪,归鹰回报,那几日廖远就一直呆在云起城的各家妓馆中。
若是这大补的蛇血和金蝎粉是他入口的药,那还真能合上他受大补的药力之后只能靠御女去发泄大补燥热的尿性。
“这“延天”和西祁的名毒“九绝”,再成分上似乎……”
鸾心回过神来,将内心的疑虑讲了出来。
“确有相同之处,不过九绝乃奇毒,只能靠九香茴槲化解,“延天”却既是毒又是药。两种毒成分有重合之处,不过论奇特诡异,“延天”恐怕更胜九绝一筹。”
平阳公主蹙着眉头,小心将药粉收好。接着又道:
“叫你过来,还有一事。”
平阳公主顿了顿,思量了半响才开口:
“九绝是西祁名毒,而且历经了二十年前的战事之后,它已经不再神秘了,寻常医者都熟识九绝,倒是这“延天”,我琢磨了许久,只瞧清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