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料到了方才在院中肯定没法拿住她,没想到白送廖远一个便宜,廖远都能捡不起来。
“怎么把人放走的?”
元氏恶狠狠的发问。
回禀的下人,心惊胆战地道:
“廖远截住了那马车,结果马车里没人。后来也没截住,现下夜鸾心往日的下榻的客栈也没人了,到处找过了,甚至还私下请了兵马司的人帮着找,夜鸾心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元氏就着手中的茶碗就朝那人砸去,那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元氏的寝殿。
“母亲息怒,那夜鸾心如今就是片飘零的浮萍,成不了什么气候了,您又何必跟一个弃子置这没必要的闲气。”
柏染见元氏砸累了,这才从外间走了进来,轻声安慰道,她知道她母亲的脾气,胸中的闷气不全部发出来,她是听不进去劝的。
元氏静默了片刻,呼吸平复下来。
这才拉着柏染的手,道:
“柏染我儿,母亲能指望的就是你了,再有一月你就能到那烟都城,替我好好收拾那贱人的儿子!母亲一想到那贱人就这么死了!好生不甘!她怎么能这么便宜就死了!如今他竟然还琢磨着让她回来!回来?好啊,我正愁没机会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我好恨啊……”
元氏在柏染面前哭哭啼啼的样子,柏染早都习以为常了,她静默地坐在一旁,眼神放在远方的某个虚空处,等着元氏声嘶力竭之后慢慢平复的时刻,满脸都是深邃的冷漠。
元氏每每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都能瞧到她女儿的这种脸色,每当这时她的又惊又怒又恨之中又添了一层懊悔。
柏染自然知道母亲正隔着没干的眼泪偷偷觑她,她那多年来惯用的薄如蚕丝的悔意已经再也没法打动她了,她嘴角掠过一抹冷笑。
“母亲,若是沛哥哥拿走了续命轮,接下来你们是不是琢磨着开始对付他了?”
柏染见元氏虽然依旧抽抽搭搭的,可眼泪已经挤不出来了。
“都快嫁作人妇了,心思还不都快收回来?还想他做什么?”
元氏将柏染的那么冷笑瞧在眼里,索性拭干眼泪,改掉一脸的哭像,立直了脊背,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位端庄自持的母亲,仿佛她历来就是位热衷相夫教子的慈母。
柏染闻言,冰凉的内心此时仿佛被铲起了一层冰渍,她嘴角抽了抽却仿佛已经讲尽了千言万语一般,如今已然倦怠到无话可说了。
元氏见柏染也不搭话,接着道:
“再说了,他阮沛什么时候不危险?你琢磨着让他安全,他还不乐意呢。我的儿,你的心上人绝非池中之物,用不着你隔那么远还惦记着他的安危,不值当!”
元氏向来忒瞧不上女儿总是把心思放在阮沛身上的样子,今儿本就遇上了糟心事儿,一听柏染这话,语气就更重了一些。
“母亲怕是忘了,被母亲生出来的那个柏染,当年早就死在北境皇宫的柳塘里了,如今的柏染,连命都是阮沛给的,心思在他身上又如何?难道我的心思也该如母亲一般,放在把自己当颗棋子的人身上?”
柏染斜眼撇过元氏,轻飘飘的开口,言毕,果然见元氏满脸一忍再忍蓄势待发的暴怒。柏染不等她开口,接着道:
“只不过两月,女儿就要启程远嫁烟都了,方才父皇身边的内侍将公主金册呈了上来,上面柏染公主的嫁妆循例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苟,父皇虽不曾把女儿放在心上,不过也从未在银钱和体面上苛待过女儿,女儿很是知足……那么母亲呢?您手上还有一份女儿的嫁妆,打算何时给我?”
柏染转过头眼神剑一般直直向元氏看去。
“那个……你到了烟都,办成了母亲交代的事儿,自然有人送到你手上,急什么……”
元氏方才的暴怒之气转瞬就泄了下来,别过头不去瞧柏染的脸色,傲慢地朝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赶忙将元氏搀了起来,慢慢往内室走去。
“本宫乏了,你跪安吧。”
柏染看着元氏被侍女搀扶着用标准的宫妃姿态,扭着曼妙的腰身,骄矜地往内室行去的样子,突然觉得可笑。
她的母亲,身上该装了多少可怖的面具,她心里该多空多虚啊,她比自己可怜,柏染又一次原谅了她这位可怜的母亲,别去恨她,柏染千万次地在心中念叨。
十日后,东渌屹洲卢家别苑里,鸾心再一次立在了那个一月前还春色烂漫的花厅中。
鸾心犹记得上回见这花厅还是一派春花正美,白蝶翩跹的仲春景致。
今日嘛,这花厅虽春花谢尽,白蝶已去,自然景致是差了些意思,好在这陈设摆件精巧,无一不彰显主人矜贵身份的。
尤其这屏风,这屏风的图景和走针,鸾心可不是第一次瞧见了,鸾心盯着这屏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往那厅中的太师椅上一坐,呷了口茶,眉头一蹙。
什么都好,就是这茶,跟上回的茶水一比,简直输了好几个段位。
鸾心咽下茶汤,笑了笑,可不是嘛,上回可是永川茶,元氏那个疯女人也不见得就能日日饮得上。
鸾心既然往这故往的居所来了,自然少不得见到故人,尤其讨人厌的故人,总是不会缺席的。
在云起城的码头,鸾心瞧着来接头的人居然是管事儿卢三儿的时候,鸾心是想翻白眼的,不过没想到这厮儿一改往日骄矜刁奴的模样,一路往这屹洲城来,都是一副少言寡语,绝不叨扰的模样,鸾心以为他是转了性儿了,今儿一品这茶汤,这厮是靠上这样的茶水埋汰的人的吗?
鸾心撇了撇嘴,远远瞧了一眼侯在门房处的卢三儿,一副活死人模样,往日牙尖嘴利的样子荡然无存。
柏染的走进来的时候,鸾心往她那边撇了一眼,没等她开口,就招了招手,让侯在外面的归鹰将她的箱子拿了进来。
鸾心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好一顿拾掇。
柏染也没了平常说话又多又酸的模样,这回她安静地寻了个坐处等着。
鸾心见自己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抬头瞧了瞧柏染,这才开口道:
“就你一个人?怎么?就这事儿还要挨个请?都出来吧。”
鸾心语气不辨喜怒,柏染瞧她利落地将面前一个桌子收拾了出来,摆好了几个盒子,冲她做了个“请”在手势。
“出来吧。”柏染道。
柏染言毕,屏风处绕出个人来。鸾心抬头瞧了瞧,复又低头,打开一个锦盒。
“那日娘娘还讲说本宫会去找你,倒是没想到还没轮到本宫去找你,您倒先找上门来了。”
“当日是臣妾愚钝,不知公主聪慧如斯,本就是臣妾有求于公主,本就该是臣妾来寻公主。”
北境的齐王侧妃秦氏,放下自己的兜帽,朝鸾心曲了曲膝。
“娘娘贵为齐王侧妃,一府主母,支身往这东渌屹洲城来,就不怕引人侧目?齐王……就不疑心?”
鸾心抬头一扫两人的微变的脸色,跟自己预想的一样。
“臣妾……臣妾早前就是齐王厌弃之人,只不过……只不过齐王府中无正妃,臣妾不过是挂名的主母罢了。”
秦氏经不起夜鸾心仿佛深入人心的眼神,她避开鸾心的眼神,开口就不由得吞吞吐吐,头一回见到夜鸾心的时候,秦氏还把她当作被娇惯溺爱的皇室贵女,直到卢家往映天城将她接来来屹洲。
如今她能再次站在这久违的花厅中,能闻到这还带着一丝湿冷和海腥味儿的东渌的气息,竟然全拜眼前这个被她低估的贵女所赐。
秦氏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心中一酸。
“你们俩,把往日里吃的药都放在这托盘里,然后净手,我把了脉之后可能还会用针。”
鸾心指了指眼前的凳子。
“谁先来?”
鸾心熟练地为两人看诊、把脉、施针。
心中纵有千头万绪也总能在忙碌的治病开药的过程中,让她敛起心神。
她小心地将看诊出的结果写了下来,在柏染和秦氏两人焦虑又好奇然而又不敢发问的眼神中,小心用水化开了她俩往托盘里放的药粉。
药中熟悉的味道钻进了鸾心的鼻腔里,将鸾心带回了到了那个与阮沛一道在映天城妓馆“听雨扶留”的屋檐上啜饮慕寒倾的夜晚,玉萼房中残留的粉末可不就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