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想来我等往这云起城来,能住在这么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别是您老人家的手笔吧?”
鸾心转身看着刚刚从禅坐中微微睁开双眼的阴昧真人。鸾心见师父不搭话,接着道:
“元家人如今竟是想扶持傅氏?这高高在上的元家大功臣荣华夫人岂非已经是颗半弃的棋子?”
“不弃也不行啊,荣华夫人年近四旬了也没为东渌国君添个皇子,元家势大如斯,怎能不为将来考虑,总不能等着国君薨逝之后,临时张罗着效忠一位跟自己全然无关的新君吧,这姓傅的宫妃膝下可有一双皇子,好会生啊。”
出尘捧着一碗热牛乳呈到了鸾心跟前,见鸾心还是懒得下嘴,只得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
“鸾心,别瞧着一点儿端倪就急着下结论,元氏一族的势力已经延续了几世,能历经几世不倒且愈强,别的不说,隐忍自持,居安思危的功力绝非一般,荣华夫人虽无子,可曾随国君质于北境的恩义,可由不得东渌国君随意忽视,如今这荣华夫人已经是元家的一面旗帜,是元氏一门与国君的连接。方才你和出尘想到的无非就是子嗣罢了,若说皇子,元家一门没自己的家生女子了?荣华夫人找不到亲近的女子为国君绵延子嗣了?元家放着这些稳妥的法子不用,却偏偏要去扶持一个如今在东渌皇室后宫跟荣华夫人势不两立的宫妃,原因绝非看上这宫妃的一双皇子那么简单。”
鸾心瞧着方才停在茶肆门口的马车缓缓地渐行渐远,立在窗前反复琢磨师父的话,那么这些事情跟荣华夫人此次邀她上云起城来又有几分关系呢?
说是“邀”,可她却明明不得不来。
有关鸾峥的事,有关那个神秘的皖荨的事……
“这几日就耐心地等着那荣华夫人的召见吧,安分点儿,这几日的云起城的情形,用蛇鼠一窝,鱼龙混杂来形容都轻了。”
阴昧再次合上了眼睛。
鸾心闻言,神思拐到那一路跟着她到了云起城的廖远身上,这回这厮儿不急了,一路走一路跟,不像图谋不轨的贼子,倒像一路往云起城的同游之人了。
鸾心挠了挠眉心,有些疲惫。
出尘见鸾心到了卧房,歪在榻上,她小心地合上房门,回禀鸾心道:
“公主,这是青泉差人送来的……送来的账本。”
出尘讲这话的时候有些支支吾吾地,心里装满了师父阴昧让她不要再理会落在映天城地药铺票号的千叮咛万嘱咐。
出尘见鸾心猛地睁开双眼,接过账本看的十分认真。
阮沛这厮看来没把他俩的约定忘了,药铺和票号还好好的,尤其药铺如今卖到映天城命妇贵女手中养颜护肤的脂粉药膏,配上那精美的珐琅瓶,物美不说,价高了两倍不止,鸾心瞧着账本上的高涨的数字,想来这些药制的香膏已经成贵女手中的香饽饽了。
鸾心暗自算计了一下,这月盈收颇丰,不知道加上阮沛口中的西祁商铺石料场,东渌的盐场,够不够他每月要的那个数了。
鸾心一阵心算,忽又停了下来,如今这些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阮沛这厮能把她在映天的人和生意好生接管着就行了,她总有一日还……还回去瞧瞧……
鸾心想到此处,一阵突如其来的心口钝痛让她眼睛发酸,她这是怎么了?
她离开映天城的日子不短了,照她的个性早就把遗留在映天城的事张罗好了,可她竟一直就怎么由着性子不去料理这些事儿,甚至不去想跟映天有关的一切。
鸾心放下账本,立在窗边,一阵带着湿气与暖意的春风自东而来,吹着半开的账本纸页开开合合。
鸾心凝了凝心神,让风拂干了眼眶,回到书桌前,让出尘研墨,兀自书写起来。出
尘歪头一瞧,原是药方。
鸾心写好,晾了晾干,将药方小心折好。
“让人送到荨芙药馆,嘱咐小厮,抓了药材碾成细粉按标注的用量放在浴盐里分装好,制好的成品,让人带给码头的牙商万喜。”
鸾心本想着此次跟阮沛到东渌瞧了盐场,看了盐再制浴盐巴,可……可这不没机会去瞧盐场就被人扔河上了吗?
鸾心想到此处不禁自嘲一番,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们老有被阮沛抛在河中的想法浮上心头。
细细想来,场面上明明是她跟着烬爻走了,留阮沛在那艘船上……
鸾心反复回想那一日,她推开舱门随烬爻等人离开时,阮沛正立在他的桌前,侧身对着她,手中握着那玉猪,正低头把玩一般,身形一动不动,瞧不清颜色。
“还是你改主意了,打算留下来陪我?”
阮沛的话再次在鸾心的耳边拂动,鸾心不堪回想,弓了弓背,心尖上的酸楚让她不由地喘了口粗气。
三日后东渌荣华夫人跟前的掌事儿内侍,亲自到了鸾心处,接走了等候多日的夜鸾心。
鸾心乘轿辇,在云起城内走走拐拐,鸾心不时打帘撇一眼轿外的景致。
心想领头那内侍官,又瘦又小,舔着一张菜色的小脸,不时剧烈地咳嗽连连,瞧着像是个痨病鬼,没想到这绕路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若非轻功了得的江湖高手,寻常扮作路人的细作可经不得他这饶法。
果然绕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周遭明的动静,暗的动静都消弭了,轿子落在了一处院落的角门边。
鸾心一路凝着心神仔细琢磨了这内侍官绕路的法子,心想着院落应该是在云起城西南角,鸾心下了轿子,随意左右撇了撇,就由那痨病鬼内饰官领进了院子。
别又是请喝茶吧,鸾心暗自嘀咕。
这两母女还真是货真价实的血亲啊,待客路数还都一样,找个摸不着北的院子,打着请客的名义,偷偷摸摸地暗地里瞧人。
鸾心侯在一处堂屋,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这回还连茶都不给,鸾心再不敢轻视主人家的茶了,有茶就不错了,干坐了整一柱香,鸾心口干舌燥,腰背都僵了。
鸾心起身松了松僵直的脊背,左右瞧了瞧这间堂屋,末了,将眼神全放在了堂屋中的一座屏风上,屏风上的绣品,走针细腻精湛,堪称国品,绣的是一副稚子游春图,这样的写意绣品,并不稀罕,是寻常人家爱用的图卷,不过这走针的景致嘛……
鸾心细一思量,心中倏然一亮……
“你跟本宫的柏染虽是同岁所生,却比柏染瞧着稳重多了。”
鸾心朝着从屏风处绕出来的妇人,曲膝行礼。
“鸾心这厢见过荣华夫人,夫人万安,长乐无极。”
荣华夫人元氏,一身鸭黄常服,头发束起来梳了迎春髻,发髻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斜插了石榴石金步摇,红色的抹额盖住了她有些宽泛的前额,抹额当中嵌着的那颗明珠在白日里尚能不时掠过珠光。
荣华夫人并非绝色美人,好在并不显老。
鸾心疑惑的是她这身装束,这身装束实在过于娇嫩了些,不符合她的年纪,倒像是适合柏染这个年纪的装束。
鸾心疑惑只在片刻,她凝了凝神,稳妥地坐了下来。
容华夫人元氏斜晲了她一眼,这才朝婢女挥了挥手,让看茶。
那矜贵的“永川”茶汤入口,鸾心心道,时运这东西委实神奇。
就这么短时间之内,她夜鸾心“永川”都能连饮两次。
这茶可跟南烟的“绯蜜雾果”似的,全国的茶就紧着鸾心一人喝,也喝不着几回啊。
荣华夫人倒不小气,纵有十次喝“永川”的份例,这可都分她夜鸾心两回了。
☆、第 123 章
鸾心轻描淡写地打量着元氏,那探寻的目光有点儿举重若轻的意思,拿捏的分寸合适并不逾矩,可总有些将元氏瞧清了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眼神细针一般,正好扎在了元氏的心口上,元氏呼吸一紧,懒得跟眼前这故人之女拐弯抹角了,按捺住心绪,低头揭开杯盖,呷了一口茶,照着鸾心方才的样子也是轻描淡写得讲了一句:
“你身边那个脸上有十字疤的人没告诉你吗?你身上那股子气味儿没了……”
元氏讲完见鸾心眸光一闪。
这就击中了?
元氏笑了笑,仿佛眼前这人就是个让人乐不可支的笑话。
“我儿柏染再蠢也知道不能嫁给阮沛,那厮二是虎狼身,狐狸心,自己想要的东西,没有什么付不出来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