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看我的眼神有几分疑惑。
最后,他的衬衣光荣的死在我手里的熨斗下,成为一个永不挥散的冤魂。看着陈医生黑到无法再黑的脸,我想他应该明白看我当初那一问的含义。
礼拜那天,陈医生要值班,妈妈带着我又去了一趟后山,拿着个大箩筐准备去丰收稔子。
妈妈好酒,喜欢用稔子泡酒,每年她都会泡一些,自己喝,或是送人。
晚上,看着妈妈将稔子装罐,然后倒烧酒进去,盯着那透明的玻璃瓶,我看的专注,连陈医生在我身后都没察觉。
“把另一个玻璃瓶给我。”妈妈忽然使唤我。
我“哦”了一声,转身,可能太急,一下子撞上了陈医生,额头硬生生磕到他的下巴,他疼的一阵叫唤,手下意识捂住下巴。
我那刻被吓呆了,晃了几秒神才记起上前去看陈医生的状况,他皱着眉,忍着疼说了句没事。我惴惴不安看着他,想起上年姜庆在学校被同学撞了下巴,直接脱臼进医院了,实在不放心,催促他:“我们去医院?”
他摇头:“没事。”
“去医院!”我坚持。
他忽然一笑,伸手揉住我急的冒火的脑袋:“我就是医生,还用去医院吗?”
我不干:“医者不自医你不知道吗?”
奈不住我的纠缠,他随我去了趟医院,检查过后确实没什么事,我才放心下来。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们遇见了那个吃饭时偶遇的陈医生的同事,他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冲我点了点头。
我想起陈医生对我的告诫,冷冰冰的移开目光,当做没有看到此人。
绕进医院停车场,陈医生沉沉一笑,摸着我的头像是哄小狗一般:“真听话。”
我扯了扯嘴角,似乎有种被整的错觉。
上了车,陈医生为了怕我误会,解释了句:“我说的是真的,那个人,你离他远一点。”
我狐疑看了他一眼。
他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月光就在那一瞬跌进了我的眼瞳,汇成一个光点,承载住陈医生那句万分坚定的话语。
再次遇到这个被陈医生列为危险人物名单的同事是在三天后,我和陈医生约好去看瓷砖,开车到医院接他,停车场等陈医生时,他那位同事正好看见了我,走上前同我打招呼,我冷淡疏离点头,偏开视线,目光落在医院大门上。
他斜靠在我车上,与我视线一同看向医院大门,问我:“等陈医生?”
我点头:“嗯。”
“你是他女朋友?”他又问。
这回,我没回答,而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柔驯。他笑了笑,然后与我道别。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这样的背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很熟悉的感觉,我皱了皱眉,想要努力想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也很熟悉,尤其是在陈医生回避他哥哥的某些时刻。
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路上,我和陈医生说了这件事,透过后视镜我观测到他眉心几不可察一拢,紧抿的唇线出现了不悦的征兆。见此,我很识相的岔开了话题:“想要怎样风格的?”
“嗯?”他看了我眼,半秒后反应过来,“复古的吧。”
我笑:“那可不是你的风格。”
“嗯。”他淡淡应着。
抵达瓷砖市场时,黄昏落尽,挑选了近一个小时,最后选定一款雅灰色浮雕瓷砖,是我挑的,陈医生看上去好像特别满意,一直勾着唇角,眉梢上提。
在附近的餐厅吃晚饭,我选了水煮鱼,许久没吃,有些馋了。可陈医生不太爱吃辣,迁就着我说就吃一回,我笑着揶揄他:“下次你找我吃饭,我还吃水煮鱼。”
他没好气瞪了我眼:“上房揭瓦了是吧?”
我笑的乐不开□□当然,我可是包租婆,你还能奈何得了我吗?”
“看把你能的。”
我冷哼:“这是陪谁奔波呢!要不然,早在家吃上我妈给我煮的好饭好菜了。”
他没忍住,还是笑了:“小肚鸡肠。”
这时,水煮鱼上来了,我饿狼似的提起筷子,哼哼两声:“小女子本就不好养。”
吃过饭,驱车回家路上,我忽然想去骑自行车,陈医生瞥了我眼,不太想去的模样:“这么晚,骑什么车?”
我嘟嘴,央着他:“去嘛去嘛,吃完运动一下。”
“不去。”他干脆拒绝。
我扁嘴,佯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模样。
他偏过头不看我做戏,沉默了半分钟的样子,他解开安全带,认输:“半个小时。”
我露出胜利的微笑,一同下车,路边找了共享单车,扫码开锁。
沿着江边骑去,陈医生同我并排,一双完全不相信我的眼睛对我虎视眈眈,一有机会就对我说“看着点”、“小心”、“注意”。半个小时没到,我就被他唐僧似的叨唠给折腾没了兴趣,跳下车然后弃车而去,他倒是乐意,将我单车一并牵到路旁锁住,然后小跑跟上我。
我算是真的生气了。
他压着笑意,讨好的撞了下我的手肘:“气着呢?”
“跟我妈似的。”我吐槽。
他笑了,借着月光半明半暗,忽然哄我:“走,请你吃冰淇淋。”
我顿住脚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要知道素日里他可是最反对我吃生冷的东西,这会儿反倒怂恿起来了,有诈。
“说吧,想干什么?”
他笑着揉我发心:“想太多。”
说罢,他转身而去。
自始至终,我的目光凝视在他颀长的背影上,那狭长的影子被月光越拖越后,最后拖到我的脚底。一阵河风扬起头上的柳枝,他身上夹着乙醇的那股味道冲入鼻翼,透彻心扉。
九月九的酒,微甜,淡涩,轻甘,厚醇。
像是陈医生身上的味道。
第7章 No.6
No.6
姜庆的名字是有故事的,因他出生在国庆节当天,故取名为庆,是妈妈取的。
“明天该是姜庆生日了吧?”饭桌上,妈妈问道。
我点点头,夹了条青菜塞进嘴里。
饭后,陈医生回来了,面容有些疲倦,我猜该是遇上大型手术了。妈妈同他说厨房给他留了饭菜,又耐不住性子,边絮叨边往厨房走去,将饭菜热了一遍又给陈医生端出来。
我看着陈医生没吃几口便给他洗了些水果,顺道收拾了碗筷,没留心,摔了碗,“砰”地一声,吓得我慌张无措。
妈妈听了,连忙从厨房出来,边说边拿笤帚:“落地开花,碎碎平安。”
我呆在原地没动。
第一次听“碎碎平安”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级,那会儿,在陈医生家里吃饭,陈医生奶奶给我们做的,我坐着等吃尴尬,便去帮忙摆弄碗筷。陈医生奶奶住的房子是老房子,门槛高,屋里暗,四周小,杂物多。我就在过门槛时狠狠地摔了一跤,将满手的碗都摔成碎片,闯祸后我害怕,就哭了起来,陈医生奶奶也像妈妈一样匆急地从厨房跑出来,柔声安慰我说:“孩子,不哭不哭,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妈妈将地面收拾干净,我下意识看了眼陈医生,他漆黑的眼睛里和我一样泛着回忆的眸光,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眼睛里藏着的永远是不想被发现的痛楚。
他的手摆在桌面,离我很近,以至于我微微蠕动便能用尾指勾住他微曲起的几根手指。他的手冰凉,像是停尸间里的空气,又仿佛是那南极的冰川。
刺骨。
几秒,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我的尾指握在掌心,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我,久久没有回转。
他的沉默,他的眼神和他紧抿的唇线都让我深切的体会到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无助。我是多么不忍,让他这样一遍又一遍的记起。
夜风吹在星河底下,我用一条红幔遮住闭合的双眼,借着清透的月光,我感觉到眼前红光燎燎。
陈医生上前,掀开我脸上的红幔,问:“做什么呢?”
我笑着看向他,将红幔强行遮住他的眼睛:“看见什么?”
“红色的夜空。”他回答。
“月亮呢?什么颜色?”我又问他。
他咧开一排洁白牙齿:“还是红色。”
我将红幔抽了回来,拿在手里把玩:“这是小时候小姨给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