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默了。
到了他家,他下车前道了谢,钻出车后,他绕了个圈,敲了敲驾驶座的车窗,我降下车窗,抬眼睨他。
“帮我个忙。”他说。
“什么?”
“跟我进来。”
他将自己的想法同我说了个大概,他想要将房子改造,打通一二楼,偏欧风。设计师给了两个方案,他拿不定主意,想让我给点意见。实则,我对装修也不懂,不过他装修图唯一的特点是楼梯,一个是旋转式,一个是翻转式。
“我个人偏爱旋转式楼梯。”我将设计图往桌面一摆,再一次强调,“我对房屋设计没有概念,纯属个人喜欢,怕是帮不上你了。”
陈医生儒雅笑了声:“也算是提过意见了吧。”
我微扬眉,好整以暇。
“这个改造预计也要几个月,到时候你住哪儿?”我问。
他耸耸肩,满脸无谓:“医院附近租房住着先。”
我点头:“怎么忽然想起改造房子了?”
“没钱买房,又不愿就着旧格局住。”
话罢,我也没继续问了。其实我和他心照不宣,改掉格局是为了忘却某人,忘掉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人。有些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每次想起陈医生的哥哥,我的心脏总是不自觉的、加倍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着。我把这种疼痛归结为感同身受,那种亲人的突然的离世,我和陈医生都有发言权。
回了家,我大致把陈医生的想法跟妈妈说了下,结果她激动起来:“租什么房子!家里不是有空房么?让他来这里住几个月不就成了,还花什么冤枉钱租房子呢?”
我保持缄默。
随后,也不知妈妈什么时候找的陈医生谈话,没几天我便听说陈医生要到我家住几个月的消息。看着妈妈收拾屋子起劲,我无力的扶了扶额。
看我跟个门神站在那里,妈妈烦躁的指使我:“去去去,给我拿个拖把把地拖了,别杵着当门神。”
“小姨和姨父过来住呢!”我小声抱怨。
“楼下还有个客房,你姨父腿不好,住一楼。”
“姜庆呢?”
“啧!”老太太怒了,“楼上三房间,你一个,姜庆一个,陈医生一个,你还想怎么着!”
“姜庆住的是我的书房!”我很不乐意。
家里一共就四个房间,楼上两个,楼下两个,姜庆一般来都住楼下的,如果小姨和姨父过来,为了方便姨父的腿肯定让他们住楼下,那么姜庆会到楼上的房间住。本是刚刚好,可妈妈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将陈医生拉到家里住,现下好了,腾不出房间,只能将我的书房贡献给姜庆住。
“就你……”妈妈冷讽一声,“你进书房的概率是三百六十五分之一,除了年初一你钻进书房折腾那书,什么时候进去过?”
因为妈妈说了个不争的事实,我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腮帮子一鼓,也不帮她拖地,气哄哄冲下楼。
见我撒脾气,老太太哼哼唧唧的:“人陈医生对你多好,你倒好,让出一个长灰的书房还敢撒脾气,小白眼狼!”
到了周末,姜庆来我家了,做作业的时候遇到瓶颈,捧着书本来问我,我一肚子气还没散,瞥了眼,然后兴意阑珊的给他写了解题思路。见我一脸郁闷,他问我:“姐,你咋啦?”
“被你大姨压榨了。”我生无可恋的说。
他点头,一副很有同感,甚至同情:“大姨太专·制了。”
我愤然地附和:“何止!”
“我们削藩起义吧?”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书没好好读吧,怎能是削藩?明明是农民起义。”
姜庆也不跟我计较,知道我心情不佳,很识相的捧着书本跑了。
我转进露台,摆弄着那几盆多肉,没几久又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姜庆,吼了声:“再烦我就把你丢出去!”
“是我。”门外,陈医生清润的声音响起。
我仿佛听见了谁开启了我的心门,走进了我的世界。如果生命是我手中的多肉,是否还缺一道曙光,为其点亮人生道路。
我站立在七月的阳光下,看着那纯黑的眼眸,跌宕,迟徊。
第5章 No.4
No.4
狮子月。
我出生在狮子月,妈妈曾说那是最热的一天,我的诞生成为了她今生最大的骄傲。她曾告诉过我,如果世上没有了我,她绝不会坚持到现在。从来不知,我的生命竟如此能耐,可以成为别人最后希冀的一抹微光。
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缺失一些东西,譬如理想,又或是时间,而我,是父亲。
对我而言,那是一个沉重而陌生的词汇。
我的父亲是谁,我不知道,妈妈从不肯与我提关于父亲的事情。而我,也不会开口问。仿佛这是我们之间一个沉默的协议。就像是我的存在如铁山一般证明父亲的出现,又如烟灰一般抹杀父亲的痕迹。伴随着时光的流逝,父亲这个词汇成为了永恒的积石,往深而黑的暗底沉陷。
每年我生日这天我都会去一趟龙台寺山顶,外婆曾告诉我,妈妈和父亲结婚当天便爬上了龙台寺山顶,那里有两块天然的夫妻石,相传,在那夫妻石前许下山盟海誓的爱侣都会终生相伴,不离不弃。
果然,那只是个传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和谁真的会永远地不离不弃。
也许在你一转身的那个瞬间,称之为永别。
熹微跌入我乌黑的眼眸,我迎光而望,看天青色的空,带着几分湛蓝,山的上空,有几处被淡橙渲染,像是女子腮上的红,美丽且娇媚。
光洒进我的肌理,很柔,也暖,烘烘地,像是刚新鲜出炉的面包,奶香气有些重。
我缓缓阖上双眼,听那寺庙传入山谷的佛言,安心镇神。
从龙台寺回到家大概七点半,姜庆在妈妈的监督下正在院子里背英语单词,时而朗朗上口,时而吞吞吐吐。有时候我发现似乎真的只有妈妈才能将顽皮跳脱的姜庆镇住,近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学业就有了很大的进步。不得不说,应试教育是应对中国教育界最权威的手段。
陈医生已经转了白班,今天正好休假,我到餐厅的时候他正吃着早餐,白粥青菜,妈妈一向吃的健康。我去厨房拿了碗筷,自径盛粥,坐在离陈医生最远的位置,正巧窗口对着我,初阳洒进来,有些热。
我低头喝着粥,他忽然问我:“去哪里了?”
“龙台寺。”回答完,我又喝了几口粥。
许是他见我坐的远,将青菜往我这边推了推,默默无言。
吃完早餐,姜庆被妈妈放行,他冲进客厅,兴奋地拉着我问:“姐,今晚是不是有蛋糕吃?”
姜庆打小最喜欢有人过生日,这样他就可以吃蛋糕了。
那点小心思教我看穿,懒洋洋问他:“想吃什么口味的?”
“榴莲。”他毫不客气。
我点头:“待会儿和我一起去订蛋糕。”
“欧耶!”姜庆开心的跳了起来。
一阵闹腾,姜庆走后,客厅归于平静。陈医生将一双泼墨的眼瞳抬起,淡淡看了我眼,像是想起什么,他忽然感叹:“真快,你生日又到了。”
我淡淡点头,是挺快的,一转眼我已经28了。
和姜庆约好订完蛋糕回家吃午饭,临走前妈妈佛口婆心地千叮咛万嘱咐我们不能在外面吃冰淇淋,我老老实实应下,催促楼上的姜庆下来。
和姜庆一同下来的还有陈医生,我看着他,满眼疑惑,不等我问他便说:“我是去付钱的。”
我笑了声,打趣道:“真怕吃了消化不良。”
他也笑了,走上前,摊开手。我自觉将车钥匙给他,然后钻进了副驾驶。一路上,姜庆同我细数妈妈的恶行,最后姜庆拍案定罪:“大姨就是法西斯。”
我充耳不闻,许是因为从太多人嘴里听见这个来自对于妈妈的定义。从包里掏出薄荷含片,自己吃了一块,然后又扔给后排的姜庆,他倒了两粒吃又还给了我。我递给陈医生:“吃吗?”
他本专注盯着路况的目光斜了过来,撇一眼说:“你喂我两粒。”
我倒了两粒出来塞到他唇上,他两唇一抿就含了进去。
做那个动作瞬间,他的唇碰了下我的指尖,软软的,有些热。
姜庆忽然扑上前问:“姐,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大姨这样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