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论让殷红袖有点懵,暗自摇了摇头便做起今日的功课。
云娥山能独占天下武林鳌头,门中弟子修行的武学自然博大精深,名为“云笈七签”。
这门武学长在真气,修到高深处,便可不拘于兵器,万物皆为锋刃。像殷红袖与师父柳青竹二人早已摒弃兵刃,飞花落叶皆可伤人。
像这样精妙绝巅的真气,需要依靠日复一日的水磨工夫。
即便殷红袖确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从不会松懈每日练功——以心神指引真气,围绕全身奇经八脉游走十六个周天,自下而上犹如云霞蒸腾。
这一步在师门武学里被命名为:云升,此乃第一签。
大部分弟子能独自完成这一步,才算入门,在这之后才能继续修行第二签“云水”,第三签“云操”......。
殷红袖沉下心神,渐渐入定。
待她重新睁眼,已是寅时,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下了一夜的春雨终是停了,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淡了不少。
殷红袖起身走到外头,四处查看了一番。
客栈前后只有两条路,前路被几条暴涨的溪流截断,后路早已泥泞不堪,不太好走。如此看来,竟是一个绝境。
眼角余光瞥到客栈边的竹筏,殷红袖思忖片刻,便回到厅堂。
任言渊也已起身,得知殷红袖的的打算后,也觉得可行,便叫醒郑思淼一同收拾行装。
当机立断放弃大部分无用的行囊,任言渊只打包了重要文书和一些药物就走,走出门后半道又折了回去,低下身在那几具侍卫模样的尸体上扯下几片衣角。
见站在竹筏上的殷红袖望了过来,闷闷道:“护我一路,任某无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只能帮其立个衣冠冢,聊表心意罢了。”
殷红袖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等二人上了竹筏站稳,便轻声道:“走了。”
任言渊原想抄起竹篙撑船,竹筏自己却先动了,郑思淼在一旁兴奋道:“殷姐姐你太厉害了!居然可以用真气驭使竹筏!”说话间,殷红袖已站在竹筏龙头,剪水双瞳注视着前方,红裙随风飘扬,恍若飞天神女。
这种神乎其技的武学,着实让任言渊又震撼了一把,不由十分钦佩地叹道:“能认识殷姑娘,任某实在三生有幸。”
殷红袖有点头疼,一个爱拍马屁的郑思淼也就罢了,怎么这人也开始了。
好在任言渊没继续说下去,转而问道:“刚刚听殷姑娘的意思,我们先去清远城?”
殷红袖轻点臻首,道:“我印象中这条小溪连着澜沧江,一路顺溪而下,不过两日就可飘到越州的清远城。”顿了顿,又看向一旁的郑思淼,“你伤势未愈,尚且经不起颠簸,走水路远比舟车鞍马来的安稳。”
清远城距离瞿县足有千里,城中人口有十万之数。
他们三人隐入其中,就像鱼入江海,在城中可安心休整一两日,那时再做其他打算。
这样的打算稳妥极了,任言渊初听便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会儿细想过后,又向殷红袖提议道:“能否在城中停留时间更长?”
停留更久?
不需要尽快回京查明一切么?
任言渊道:“我隐约觉得我们忽略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自然是可以。”殷红袖倒没什么反对的必要,唯有郑思淼在一旁欲言又止,犹豫良久后只是长叹一口气。
两日后,竹筏果然便飘到了清远城。
三人在城外悄悄上了岸,又由殷红袖着手易了容。
任言渊摸着脸上如一层蜜蜡般的脸皮,由衷叹道:“读万卷书,真不如行万里路。”这半月来,所遇的人和事确实超出他的想象。
殷红袖嘴角微翘,示意身后两人跟着一起混在进城百姓中。
天色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就听见几声嘹亮的鸡鸣声传来。守城士兵准时将城门打开,迎接来赶集叫卖的百姓入城。
奇怪的是,进城极为顺利。
殷红袖与任言渊忍不住对视一眼,见任言渊轻微摇头,又指向城中某处飘着酒旗的客栈。
待身边百姓散开,三人就直奔客栈而去。
客栈很小,前厅是个穿堂,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伙计。伙计还忙着洒扫,迎客的是位面目和善的掌柜。
掌柜殷勤道:“恕小店招待不周,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任言渊微笑道:“劳烦掌柜,可还有两间上房?”
“那自然是有的,客官跟我来。”掌柜忙道,又向伙计叫道:“愣着干啥,快带客人入房。”
伙计领着三人进了房,笑道:“客官有何吩咐都可找小的,小的一定尽力尽力。”得到郑思淼上前给的几个铜板后,笑的就更赤诚了,忙退了出去。
殷红袖闭眼运起真气,确认四处并未有暗哨存在,朝任言渊点头道:“这里没有其他人。”
任言渊便将入城时发现的不合理处,速速讲明。
广平王朝自高祖定鼎燕京,经太宗睿宗二帝励精图治,迎来“三年一上计,万国趋河洛”的王朝盛世,国祚绵延了一百五十余年。
当今天子少年登基,一向识人善用,政治清明。
往日许是承平已久,百姓入城往往宽泛。就连任言渊在瞿县任职时,也未对此事提出异议,遵循旧制罢了。
不合理的地方就在这,假如几日前那些杀手所说为真,任言渊作为嫌疑之人被官府通缉,那为什么清远城的官府会毫无动静呢?不说在城门出张贴通缉他的告示,连入城查验通关文牒都没有。
而且郑怀仙作为西南边境的守护神,深受临济几州百姓爱戴敬重。然而他一朝逝去,城中竟一片风平浪静,像是无人知道这个消息。
清远城,太安静了。
殷红袖沉思半晌,便道:“你们二人留在此处,我出门看看。”
任言渊叮嘱道:“这样也好,殷姑娘万事小心些。”
“嗯。”殷红袖应了一声,从门窗一跃而下,轻巧落地后便往衙门那个方向走去。
在客栈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城中大街两边已摆满了小摊。越州人爱喝早茶,不过卯时,街角的两座茶楼位子都被占满了。殷红袖抬头看了看茶馆二楼,又站在楼下听了好一会儿。
这清远城的百姓对近日发生之事,似乎真的一无所知?
待她走到衙门口,发现布告栏中除了提及近日几家琐事外,再也没有别的。
这结果有些意外。
殷红袖挑了挑眉,未作任何停留就回到了客栈,将一路所见细细说了。
任言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沉声道:“所以,此处官府从没有收到过有关郑将军的任何消息。你记得,我此前跟你说过忽略了某些事吗?”
殷红袖闻言一怔。
“我觉得那夜老翁说的话给我们都造成一定程度的误导。”
官府不日就将昭告天下,通缉此人.......
这里不对!
殷红袖回过神来,道:“老翁当时不过一面之辞,我们谁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郑将军死去已有十多日之久,若朝廷真把你当作畏罪潜逃的嫌犯,早已在几日前就登上驿报让天下皆知。”
而当时老翁的说辞导致他们二人下意识都认为,这一路须得隐姓埋名,万万不可让官府发现,须得回京才有鸣冤的机会。
按照任言渊的行踪,自从那日发现驿站惨事,一路行来就远离官道,从未见过驿报。
想到这里,殷红袖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件事越发扑朔迷离,而她们三人竟是毫无头绪,更别说抽丝剥茧找出此间真相。
郑思淼翻了个白眼,道:“这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太对头。有我这个亲侄儿在,还要麻烦任大人干什么?”
“老实讲,我从来不信大伯就真的没了。”
这话说的让殷红袖和任言渊皱紧了眉头。
“我大伯这人,你们可能不太熟悉,忒精明狡诈的一只老狐狸了,要不然也不会被广平百姓奉为边疆军神。”
别说任言渊了,就连殷红袖也觉得这话有些道理。
郑思淼摆摆手,“我看这一切问题就出在那封家书上,既然家书是交给我爹,不如......”话说半句,就从桌上的行囊里找出一封蜜蜡封着的黄皮书信,房间一角远离任言渊。
动作实在太快,任言渊这读书人可没有习武之人那么快的手脚应对,急道:“思淼不可!此行有违道义!”同时起身走了过去,想要将信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