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
短短几个字听在旁人的耳中或许有些可笑,但却像是一碗安神汤般,让发了狂的病人瞬间止住。
“你来了?你来干嘛——”宋乐舒嘴上却毫不示弱。
话出口的当晌,宋乐舒便有些后悔。她瞬间讨厌起自己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来,元启不欠她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恩人。
她怎么能对恩人如此冷语。
元启的眼眸中藏着灿烂的星海,宁静时带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宋乐舒见过许多好看的眼睛,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一双的眸能让人的呼吸凝滞,也让发狂的她瞬间镇定。
元启没有说什么深情款款的话,他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克制不能在此刻打破,如果贸然表达自己的心思,否则一定会适得其反。
“我不来,你便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在雨中痴傻地站着么?还是说,你想更落魄一些,雨后身患寒症,让你的人生更加雪上加霜一些——”元启静静道。
说完话后,他竟没有去瞧宋乐舒的反应,终是懂了刘彻为何能说出金屋贮之那等听来有些荒唐的话了。
元启屈身,捡起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
虽然屋中昏暗,可元启眼力极佳,一眼便看到了书页上的内容。
“陈氏哭啼着跪于殿外,寝殿内他丈夫的声音和着女子娇俏的笑声,越发清晰。陈氏叫道‘恩爱两不疑,都是你哄我诓我的吗?’”元启读道。
一瞬间,宋乐舒如被雷击中般,浑噩怔然的状态瞬间被抽离。
她的脸如妆奁中的胭脂。
那时她不久前写的话本啊——
宋乐舒面露绝望,恨不得一头撞死。
第18章 怜惜 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元启微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格外清晰,他尾音一落,余光便注意到了宋乐舒如胭脂般通红的脸色。
宋乐舒倒是想冲上去一把将话本抢过来,而后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念了。
可当她对上元启略带探究的目光时,忽然怂了。
元启下一瞬对她点点头,见她没有阻止后自顾自又翻了翻书页,随后他嘴唇翕动,竟然又念了下去!
“陈氏一改从前阴郁怏怏的情绪,冷眼看着自己已经不爱了的男人,嘴上却撒娇道,‘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元启一双乌色的瞳没有半点波澜浮现,就这么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读了下去。
宋乐舒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
或者说,不敢动。
元启沉默了半晌,而后缓缓抬起头,看着像是落汤鸡般身上滴着水的宋乐舒,见她浑身僵硬,终是忍不住咬牙切齿笑了一声。
随后,元启又将那句极为恶寒的话对着宋乐舒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求求你了······”宋乐舒的声音带着哀求,“别念了。”
元启面上浮现着若有若无的怒气,显然还因为宋乐舒在雨中自暴自弃的举动而介怀。
“你给我过来。”元启道。
宋乐舒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今日将誊写好的复本送到了泊苑,是吗?”
“元先生明知故问。”
见她还会呛自己,元启心中的担忧消失了一半。可垂眸看见宋乐舒冻得青白的脸色,心里骂着那几个人办事这么不利索,半天了还没有驾着马车来。
这么等下去可不是办法。
他看了看屋内的炭盆,随后按着宋乐舒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在屋内找起了东西。
宋乐舒有些懵:“先生在找什么?”
“炭火。”
“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
元启打开柜门,拿了一些炭火扔进了火盆里,带起的灰尘让宋乐舒咳嗽了几声,元启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随后从宋乐舒手里接过了火石。
试了半天,终于将炭火点着。
微热的气息扩散在空气中,宋乐舒煞白的脸渐渐恢复了了一丝血色。
元启蹲在火盆前,说来倒是可笑,自己如今竟然做起了生火这样的活计。
看了看一边打着抖的宋乐舒,他暗暗道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宋乐舒什么,这辈子注定要栽在她手上。
这般不爱惜自己又不要命——
宋乐舒的身子离火盆近了近,元启问道:“你有没有备用的衣裳?”
她摇摇头,元启觉得这个回答倒是在意料之内,毕竟也鲜少会有人在书斋内放衣服。
温热的火驱散了书斋内的一片黑暗,宋乐舒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的视线有些涣散,看到元启时那灰暗的瞳才恢复了一丝清亮。
火光的映衬中,元启的面庞越发清晰。
他蹲在炭火盆前。许是宋乐舒买的炭太过劣质,元启的指腹染上了些轻微的黑色。骨节分明的手指微蜷撑在下巴上,薄唇轻抿,乌色的瞳中透露出了一丝不快。
也不知道是在和宋乐舒赌气,还是因为生火一事而觉得自己拂了面子。
宋乐舒怔怔看着他,见他那双桃花眼中没有了疏离,从前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元启终于有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窗外的雨坠落在屋檐上,一片片雨幕将他们二人阻隔在这小小书斋之中。
宋乐舒又有了那股天地肃然,二人孤舟同游的相依感。
元启转过头来,撞进了宋乐舒带着些许温柔的眼眸中。
方才在雨中的她周身带着冰冷和戾气,就像是随时要离这个世界而去一般——
可现在,她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些笑容。
就在元启心疼化开在柔软心弦上的一刹,宋乐舒眼底的笑意竟越扩散越大,最后只见她樱唇轻抿,笑道:“元先生的口脂真是好看极了。”
口脂?
元启一怔。
随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连忙用指腹擦着自己的唇。可却是越抹越黑,连带着白皙的脸颊都染上了黑色。
宋乐舒绷不住笑意。
她将手缩回了袖子里,小心翼翼将自己那空荡了一小截的湿袖子递到了他的面前,道:“元先生,不如用我的袖子擦擦,这衣服不怕脏的。”
元启挑挑眉。
宋乐舒话出口后便有些后悔。想起元启的身份,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太过冲动些,毕竟这人可算是半个皇家,怎么能用自己的袖子擦脸?
可下一瞬。
元启执起她的袖子,在自己的脸上缓缓擦拭。宋乐舒被扯得离他近了一些,便看到了他那如画般的眼睫。
很少有男子的眉眼会这么好看。
若是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相信大多数女子都会有一种自己被偏爱的错觉。宋乐舒亦毫不例外,她从前从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男子的外貌而产生好感。
也许并不只是外貌。
相识以来,元启的所作所为似乎确实给了她不少的偏爱。
可······
这是不是只是权势加身的富家公子的一场游戏罢了?
他脸上那黑色的痕迹被擦去,元启问宋乐舒道:“干净了吗?”
宋乐舒没有回答,而是平静道:“元启,我知道你的身份了。”
元启的眼眸中瞬间炸开了名为惊愕的情绪。
他捏着宋乐舒袖子的手也缓缓攥紧,逐渐将衣服捏出了褶皱。
若是他再用力一些,相信一定会被掐出水来。
元启心中各种猜测盘旋,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宋乐舒竟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他相信自己一定瞒得极好,什么细节都顾忌到了,况且自己身边的人应该没有几个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才是。
难不成是宋知勉?
宋知勉在恭亲王府当差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吗?
宋乐舒看着他的表情不断阴沉,吓得险些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二人间古怪的气氛。
简宁书斋外,侍卫终于赶来了马车,此时正恭候着元启和宋乐舒出来。
元启凝视着宋乐舒,眸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她生怕宋乐舒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怒火,或者是受到欺骗后的自嘲——
可都没有,宋乐舒还是那般注视着自己。
且楚楚可怜。
看见她浑身还湿漉漉,元启终是将想问的话压在了心底,拿起角落里的竹伞率先开了门走了出去。
侍卫为元启打伞。
元启却撑着另一把伞,大半个身子都从伞下倾斜了出去,将宋乐舒的头顶笼罩的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