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灵堂时,他听见里面有人正抽抽搭搭地哭。
惨白的月光下,严曦几乎将头埋在的胸口。他轻叹了一声,正欲离开,却听严曦道:“兄长也睡不着么?”他只顾着伤心,如今又是半夜,以为这个时候能来灵堂的也就只有梁砚文了,哪会想到竟是蔺容宸?“刚才梦到兄长离开那年……当时兄长跟我说找到娘了,我一边替你高兴,又替自己难过,更多的是害怕……我一觉醒来只认得你,可你还是头也不回地收拾包袱走了,留我一个人住在破庙里……”他抹了抹眼泪,“办完丧事,你也该回杭州了,又剩我一个人……”越想越觉得伤心,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蔺容宸在一旁坐下,没有开口,任由严曦将鼻涕眼泪悉数背在他身上,最后干脆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四更过去,蔺容宸将他的头挪开,推推他,“严曦!”
严曦揉揉红肿的眼睛,恍惚了半天。月光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声,“皇上么?”他抬眼望了望,没见到梁砚文的身影,想着他大约回去了。
“嗯。”
黑暗中听着蔺容宸的呼吸,严曦如坐针毡,“这么晚了,皇上可是有事?”
蔺容宸道:“你兄长有疾,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该他做的事总是要做的。
蔺容宸点点头,想到严曦可能看不见,又道:“如此甚好。你若有需要,尽可去找嵇阳……”
“不用了。”他的声音微微发抖。睡的时候没觉着,这会儿醒了越发的冷,连牙关都不自觉地打颤,“我会照顾好兄长和这个家,不让祖父担心。”
“嗯。”
又是一阵沉默。
严曦寻了话,“皇上做了九五之尊,感觉如何?大权在握,号令天下,生杀予夺,无所不能……是不是更快活?”
蔺容宸淡淡道:“高处不胜寒。”
“高处不胜寒……”严曦跟着重复一遍,反问道,“如何高处不胜寒?”
蔺容宸的语气忽地有了一丝落寞,“没有人会陪你一起这样坐着……”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不是么?”严曦相信蔺容宸对皇位是有渴望的,他绝不是那种淡泊权利,清心寡欲之人。
蔺容宸没回答,两人在这黑暗中静坐。许久,蔺容宸打破沉默,“你日后有何打算?”
严曦没回答。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两遍,严曦还是没吭声。他简直要怀疑严曦是不是又睡着了。
“严曦,朕问你话呢!”没得到回应,他探手朝人摸去,发现严曦身上烫的吓人。立即派人去请了大夫,又将严曦送回房。不多时,梁砚文便来了,执意要守着严曦,最后被他的圣旨给恐吓回去。
安顿严曦喝了药,已过五更。蔺容宸伏案假寐了片刻,天刚放白,他便醒了,见严曦已呼吸平稳,将麒麟玉佩放于他枕边,匆匆赶回京城。
一切事宜处理妥当,梁砚文在李行之的墓旁盖了间草房,替他守墓。严曦也收了心,整日闷在房里读书、习字。
第二年秋天,严曦突然说要参加科考,梁砚文虽惊,但见他态度决心坚定,默默替他收拾好一切。
建宁三十九年八月,严曦高中解元。
梁砚文喜不自胜,从那以后,无论他何时寻问严曦的去处,回答总是一个——二公子在书房。
李行之的过世似乎给了严曦不小的打击,对于他的改变,梁砚文着实欢喜又隐隐觉着不安。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严曦能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丰衣足食就够了。但严曦并不怎么想,他要撑起这个家,要护梁砚文周全,要遂了李行之的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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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曦在灵堂说的那段话,后面会有详细交代。
第13章
别兄入京
梁砚文寻了个日子让李游芳在闻心厅备下酒菜,他亲自温了一壶酒,将亭中的帘子悉数放下,坐等严曦。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兄长好兴致。”严曦将帘子一一挑起,笑道,“看这天,估摸快下雪了,不如兄长与我一同赏雪,如何?”
梁砚文含笑点头,为他斟满酒。
“兄长有话要问?”
梁砚文比了手势:“你跟从前大不一样。”
严曦一怔,随即温和一笑,“这样不好么?”
梁砚文皱眉,“你不快活。”
“兄长多虑了。”严曦夹了他最爱吃的麻辣肚丝放在梁砚文的碟子里,“兄长素来不喜辛辣之物,殊不知这道菜最适合这种天气,一口下去,腹中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与这温酒有异曲同工之妙,兄长尝尝。”
梁砚文摇摇头,“你不必如此。”
严曦装作看不见,抿了口酒,“还有一月就过年了。也不知道春试能不能中,兄长说呢?”
“云昕,你还小,不必如此着急。”梁砚文眼神纷杂地比划,只恨口不能言。“我只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些。”
严曦避开他的目光,“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你瞧,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在呼啸的北风里凌乱飞舞。严曦伸手接了一朵,小小的雪花触到掌心的瞬间便融化成一滴水。他蹙了蹙眉,语气意外的低落,“人生在世都如这雪花一般,身不由己。”
梁砚文黯然,“不要怪祖父。”
“我怎么会怪他?是我对不起他……”严曦抬眸,眼里又是粲然的笑意。“我总不能一直这么胡闹下去,让兄长为我担心。”
两人喝到夜幕沉沉,酒意涌来,严曦昏然入睡。梁砚文望着他,长叹了一声。这条路才刚刚开始,让他入仕到底是对还是错?
转眼到了二月底。
沉寂了一个冬天,这春便仿佛攒足了精力,新绿喷薄而出,粉红开满枝头。
梁砚文早早为他收拾好包袱,将银票和一封信塞进他的怀里,用手语道:“出门在外,务必小心。这信上的人是祖父的一位故交,你到了京城,按信上的地址去寻他。不管考没考中,都要尽早回家!”
严曦点点头,对前来送别的谢松林反复叮嘱,让他多加照顾梁砚文,这才依依不舍地踏上由姑苏至京师的路。
三日后,他站在天子脚下。包袱里的信,在还未到京城时就被他顺手扔在路边的草丛里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得够多了。他寻了间客栈,洗个热水澡,囫囵吞枣地吃过晚饭,倒床大睡。
三月上巳,祭祀宴饮,郊游踏春。相比起苏州,京城似乎更热闹。
天刚泛白,街上已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严曦被喧闹吵醒,吃完早饭,坐在楼上望着繁华的街道怔怔出神。
“公子不去逛逛么?”添茶的小二见他似有心事,抱着水壶与之攀聊,“要说这京城的上巳节,你们读书人最喜爱的莫过于曲水流觞和郊游踏青了。一则饮酒咏诗,一则赏花赏美人……”
“还有哪里好玩?”饮酒咏诗这种文绉绉的事他才没兴趣。至于赏花赏美人,他就更没兴趣了。
小二道:“对了,皇上今日会在祭天台祈谷祭天,很多百姓都去围观,一睹龙颜。公子既然是来春试的,正好去瞻仰一番天子的龙威。”
“又不是没看过,有什么好看的?”严曦打了个哈欠,想起蔺容宸的黑脸,抖了一抖,还是去城外走走吧。
祭祀完毕,百官回朝,蔺容宸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扫了一眼人群,负手道:“赵珣呢?叫他来。”
一听皇上要找赵珣将军,周公公忙遣人去传。来人却禀报说赵将军去处理一桩案子了。
蔺容宸拧眉:“何事需要御林军统领亲自去?巡城御史呢?”
周公公道:“老奴这就着人去查。”
半盏茶后,派去的人回来了。
周公公道:“如何?”
那人道:“仙河村一名孟姓女子踏青时被一个书生非礼,这书生的身份有些棘手,正好赵将军又在附近……”
“岂有此理!他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吗?”蔺容宸大怒,“为何不将人交给应天府?叫李秋韵好好审审!”
那人噤若寒蝉,一时忘了回话,周公公喝了声:“还不快去!”
“是!”那人领了圣意,一路小跑险些撞上迎面走来的赵珣。
“陪朕去一趟王府。”蔺容宸起身示意周公公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