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曦发现跟蔺容宸一起不见的还有柜子里的一枚印信,但堂堂一个王爷,应该不至于偷他的一个印章吧?定是不知道滚落到那个小角落里了。
桌上放着一块麒麟玉佩,看起来有点眼熟,想来是蔺容宸落下的。严曦找丫鬟寻了一方素帕包好,放进柜子里,日后相见好还给他。
蔺容宸不在,李行之不在,连梁砚文都升职去了杭州,严曦逍遥快活了大半年,险些连府里的门朝哪儿开都忘了。尤其是听李游芳说蔺容宸登基做了皇帝,更是开心的不得了,这下他再也没空、也不屑来管自己了。
十月底,院中绿植渐枯,数日阴雨绵延,风声如吼。夜半醒来,严曦总觉着心神不宁,似要有事发生。未过几日,刘顾纯差人送来讣文——李行之于北海病逝,另附绝笔书信一封。
砚文、云昕:
祖父大限已至,恐无缘再见,未料那日一别,竟是永诀。人生百年,终归一死,你等不必伤怀。
祖父知砚文直谅不阿,落落寡交,而云昕向来我行我素,落拓不羁,恐日后命途坎坷,颠沛流离。虽已有安排,但人情冷暖,世事难料,你兄弟二人当相互勉励,相互扶持……
事情来得太突然,严曦握着信,一时如坠云里雾里。待回过神来,心中五味翻杂,泪落不止。“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好在谢松林一直守在一旁宽慰劝解,要他节哀顺变。
“我要是知道会这么快……会这么快……我就不瞒着他了。”严曦跪在连夜布置的灵堂里,失声恸哭,“我知道我肯定要去京城,就算为了他和兄长,我也要去……可总想着能晚一天便晚一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离开了……你也看到了,他明明身体硬朗得很……骂起我来,声音能传出半个姑苏城……为什么不到半年……”
谢松林拍着他的肩,低叹一声,“世事难料,你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个时候更要化悲痛为力量,照顾好你兄长,否则李太傅九泉之下怎么安心?”
等梁砚文从杭州赶来,刘顾纯业已扶柩回到姑苏。兄弟二人扶灵痛哭,相顾无言。
送葬那日蔺容宸悄然赶来,默默跟在队伍之后。等灵柩入土,众人散去,他才上前焚香祭拜。梁砚文先瞧见他,连连摆手,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不可,不可。”
见蔺容宸似有要跪的征兆,他情急之下将严曦一把拉起,推到蔺容宸面前。严曦猝不及防地撞上蔺容宸的胸膛,本就悲戚的神情更添了一丝茫然,“兄长这是……”
蔺容宸一身素衣,神色清淡,对严曦如此反应已见惯不惊了。
“皇上。”梁砚文无声道。
“皇……皇上?”严曦大惊,用力朝蔺容宸撞去!蔺容宸被他撞的趔趄,摔了个狗吃屎,顺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
梁砚文见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滚到山底,脸上血色全无,肝胆俱裂地朝严曦比划,“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我一时心急……”严曦愣愣看着那团白色的身影越滚越远,一脸茫乎不解,“谁知道他会来……”
蔺容宸暂时按下要一刀砍了严曦的念头,捋掉头上的草屑,拍拍沾满灰尘的素衣,沉静优雅地走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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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一下皇上
第12章
少年往事
梁砚文拉着严曦跪下,又比划起来,“还请皇上看在祖父刚刚入土的份上,不要与云昕计较。”
蔺容宸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为难他?难道数月不见,他不仅哑了,连手脚都断了么?”
被梁砚文狠狠揪了一把,严曦才恍然回神,“皇上。”
“……”蔺容宸要被他气死,生生将胸口的恶气憋了回去,“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若严曦不能说出个令人满意的理由,他一定要将他治罪!
严曦垂下眼,“祖父一生最在意君臣之礼,如何受得起皇上这一拜?草民一时情急忘了皇上是万金之躯……草民罪该万死!”
“你看错了,我并未想过要拜他。”严曦十分诚恳的道歉让蔺容宸的气稍稍顺了点。“更何况,我只是以学生的身份前来吊唁。”
“皇上何必自欺欺人?以前你是王爷,祖父还能随了你,如今你已是天子,你来凭吊岂不是让他九泉之下都无法安生?”
蔺容宸沉默片刻,没有反驳,将手中的香火插在石碑前的香炉里,深深鞠了一躬,“容宸来迟……愿恩师早登极乐!”
严曦叩首,“严曦代祖父和兄长谢过皇上!”
“闻此噩耗,朕痛心疾首。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更何况恩师已算高龄,二位节哀顺变……莫让恩师放心不下。”
严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这些日子脑中一片空白。自从蔺容宸出现后,他一直在被梁砚文揪,掐,拧,一翻下来三魂七魄总算是回体了,“山上风大,皇上还是与我们一同下山吧!”
回到李家,严曦将未穿的衣裳拿出几套送到蔺容宸房里,又端了晚饭和茶点。蔺容宸还未将筷子放下,他已备好热水,前前后后忙得像个陀螺。
蔺容宸食难下咽,“你在做什么!”
“兄长说不能怠慢了贵客。”严曦接了蔺容宸手中的筷子,上来扯他的外衫。
“放肆!”蔺容宸清喝一声,连退几步脱离严曦的魔掌。
严曦忽然抬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凉薄,“皇上就该是这样才对!你与我等,到底君民有别。”他将麒麟玉佩放在桌角,“这是皇上上次来苏州时落下的,草民一直收着,就是想日后若能相见,好原封不动地还给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还屈尊纡贵前来祭拜祖父,草民深铭肺腑,没齿不忘。”
严曦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草民,说的蔺容宸越发心烦,“朕拿走了你的紫毫,这玉佩就权作买资,你收好便是!”
“紫毫?”严曦想起来了,那是谢松林送他的,被他转手送给蔺容宸去博美人一笑了,“皇上不说,草民都忘了。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哪里?皇上可抱得美人归?”
“在朕的后宫。你想见?”
“皇上说笑了。”祖父过世令他郁郁寡欢,连蔺容宸的嘲弄也懒得回应。提起紫毫,便想起那枚无端消失的白玉印信,他一下子弄丢了谢松林赠的两件东西,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既然想起来了,索性问问,“不知皇上当时可有看到一枚印信?”
“什么印信?”
“上面刻着一句话,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将房间翻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找到。
蔺容宸矢口否认,“朕并未见到。”
“皇上,说谎是要遭雷劈的。”严曦说完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蔺容宸气得胸疼,“滚出去!”再对着这张脸,他真要吐血而亡了。
待严曦离开,蔺容宸去了刘顾纯的房间。刘顾纯显然没有想到蔺容宸会这个点来,将方才一直拿在手里看的信压在的一本书下,起身道:“皇上。”
蔺容宸颔首。刘顾纯倒是先开了口,“皇上是想问行之的事?”
“嗯。”蔺容宸并非怀疑什么,只是想弄明白事情的经过。毕竟岁数在那里,更何况他与人又无深仇大恨。
刘顾纯道:“他刚去北海就生了场病,明明很严重,为了不让我担心,他一直隐瞒不说。加之进入十月,海上愈发的冷,他染了风寒,便……”刘顾纯没再说下去。想起严曦和梁砚文,忍不住道,“行之放心不下两个孩子。”
“朕知道。”李行之未走时就已将担忧明明白白地告诉了蔺容宸,并非要他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对二人多加照拂,那不是他能说出的话,他的本意只是向人诉说一下心中的挂念。但蔺容宸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更不能听之任之。“朕会格外留心他二人。”
“如此便好。”严曦是个直肠子,梁砚文又老实本分,刘顾纯还真怕他们会被人欺负,得此一诺,他也安下心来。但抬眼看到书下压着的那封信,眼中忧虑之色又增了一分。
这瞬间即逝的神色转换悉数落入蔺容宸的眼中,他将目光投向书下露出的一角纸,最终什么都没说。显然有什么事是刘顾纯不想让他知道的,或者说是李行之不想让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