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建在湖城郊区的山里,要步行很远才能到达。
黄自遥和叶一鸣携手走在路上,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气氛有一些微妙的尴尬。
刚才在车上,黄自遥递出那一张面巾纸时,已经做好了听他倾诉的准备。没有比刚才很好的时机,也没有比那更好的氛围。可他没有。
他只是按下她的手,礼貌并疏离地说了声谢谢。
黄自遥登时就愣住。她没见过叶一鸣那副样子,仿佛他们只是凑巧同乘一辆车的陌生人,不曾有过朝夕相处的亲密。原来要走进叶一鸣的心里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
一次又一次在面对他的秘密而被他轻描淡写带过时产生的微妙不甘和难过在一瞬间积累到顶峰,但她忍住了。至少在今天,她不想因为其他事情而生气。
于是再次靠过去,闭眼假寐。
叶一鸣知道她没有睡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确实错过了一个很好的倾诉的机会。
在墓园门口,黄自遥主动放开握着他的手,垂着头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叶一鸣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无从判断她究竟生气到什么程度,只好选择尊重她的决定。他往旁边站了站,把路让开。
黄自遥道了声谢,径直走进去。
沈润的墓和黄目远的墓紧挨着,石碑上照片是正值妙龄的少妇和青春正好的少年。他们两个在最美的年岁里留下最美的定格,以生命为代价,让留下来的人缅怀一生。
黄自遥慢慢蹲下身子,手臂环抱双膝,和照片里的眼睛对视,笑了笑,“妈妈,哥哥,我来了。”
她伸手戳了戳墓前的两束鲜花,“看来爸爸和沈姨都来过了,我居然是最晚的那一个吗?”
“我没有带花哦,因为我知道妈妈你不喜欢浪费,送花就很浪费。我把钱攒下来,捐给了贫困地区的孩子们。对了,爸爸依然捐出了大笔的善款,用的是以您命名的基金会的名义。我没有那么多钱哦,只好少捐一点。”她像孩子一样碎碎念,讲了工作又讲生活。
“小梓邀请我去给她做服装模特,我好担心我会搞砸啊。如果您还在,您就很合适了。”
“我的同事,叫万萱。她是您的粉丝,喜欢您喜欢到要爸爸的签名,说是要照着您的标准找男朋友,多可爱。我觉得哥哥就很合适啦。哎呀,哥你不要怪我把你安排出去,她很好的。”
“一转眼我也到了可以光明正大谈恋爱的年纪。”她抿了抿唇,接着说,“我交男朋友了,妈妈。他叫叶一鸣,是一个翠竹一样的人。现在他就在门口等我,但是我没有让他跟进来。”
手指在地砖上画圈圈,她委屈地说:“他欺负我,妈妈。他总是什么也不肯和我讲,藏着自己的秘密,就是不肯告诉我。我不会在意的呀,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在意的呀。可是他就是不肯和我说。”
眼泪啪嗒一下砸在地上,接着越来越多,地砖很快湿了一片,“虽然我和沈姨说,要保留给他私人空间,我知道要尊重他的选择。可是,可是,道理我都懂,做到真的太难了啊。我为什么要这么理智地恋爱呢。”
她轻声问:“您当年也是这么理智地和爸爸恋爱吗?”
又在抱怨,“要走进他的心里真是太难了,我好累啊。我为什么要小心翼翼,我明明是被宠爱的大小姐,我有资格任性的。”
她吸吸鼻子,抹了抹眼泪,“可是我又不想这样。我该怎么办呀,妈妈。”
有风吹来,黄自遥觉得有一点冷,这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雨。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笑得很温柔的沈润和笑得很阳光的黄目远,扁扁嘴,哭得更惨。
泪珠混着雨水落在地上,已经分辨不清哪一滴是她的泪,哪一滴天上的雨。她的眼泪这么微不足道,就好像她的悲伤也这么微不足道一样。
忽然,一把伞遮在她头顶,偏头可以看见一双黑色的皮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黄自遥盯住黄目远的墓碑,孩子气地说:“哥,你看。就是这个人欺负我,你要揍他一顿给我出气吗。”
下一秒她被扯着胳膊拉起来,伞柄被塞到她手里,随后是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叶一鸣无奈含笑的嗓音也在耳边炸开,“揍我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黄自遥抬起头,撞进他如宇宙一样浩瀚的眼睛里,愣住,完全说不出话来。
叶一鸣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眼睑,动作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而后转身面向并排而立的墓碑,深深地鞠躬,做自我介绍,“黄太太,黄少爷。我是叶一鸣,遥遥的男朋友。”
黄自遥闹脾气似的哼了一声,但是没有反驳。叶一鸣无奈又包容地看她一眼,接过伞,牵住她冰凉的手。
他声音轻又随意,像是在说“今天吃了一个荷包蛋”这样的小事,可是说出的话却无比郑重。
他说:“我以亡父在天之灵起誓,永远爱护、尊重遥遥,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话音落,是好久好久的沉寂。
黄自遥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唇角上扬到什么程度,只是害羞地低下头,小声说:“骗人。今天是阴天。”
叶一鸣先是一愣,然后笑说:“那我就,每天都说一次,说到太阳都懒得再听。”
“光说有什么用。”
“大小姐,你可能还不大了解我这个人。”他勾着她下巴使她抬头,一字一顿说,“我历来,言出必行。”
黄自遥的不快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想,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也没有这样自以为,但是或许她潜意识里还是缺乏安全感。对于叶一鸣的知之甚少,以及相识过程的戏剧化,都让她在这段感情里缺乏安全感。
想要用更多的了解来填补,可是他却不肯多透露,像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踏进去的禁区。
但是他的这番话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原来黄自遥也是不能免俗的一个人,也想要叶一鸣的承诺。
她红着脸拍开叶一鸣的手,小声说:“我妈和我哥在看。”
叶一鸣笑着把人搂在怀里,一手撑着伞,微微向她倾斜,“向你母亲和哥哥告别吧,赶快回去喝点热水,不然要感冒了。”
黄自遥道完别,偎在他怀里往前走,吐槽,“好直男的发言哦。”
“但是喝热水有用。”
“这也很直男。”
“那你别喝。”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态度!”
叶一鸣笑了笑,没反驳。黄自遥也没再说话,安静地撑着伞下山。和来时如出一辙的静谧,但气氛丝毫不相同。
黄自遥小声在他耳边说:“我是不是太好哄了。
叶一鸣笑,“确实。没见过你这样懂事的女孩。”
她紧接着说:“那我应该改掉这一点,否则你以后都会不珍惜我。”
“你的小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叶一鸣点了点她的额头,还要再说什么,结果她在他怀里幅度很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叶一鸣把黄自遥的胳膊从外套袖子里拉出来,系上扣子,他的外套松松垮垮套在她身上。胳膊搂得更紧,催促道,“快点走,赶紧回车里。”
黄自遥加快脚步,但跟上他的步伐还是很勉强。刚想让他慢一点,他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黄自遥问。
叶一鸣再次把伞塞进她手里,用抱小朋友的姿势揽着腿窝把她抱进怀里。黄自遥下意识环住他脖子,人紧紧地靠着他。她一米六三的个子其实不算太矮,但是叶一鸣却如此轻松地将她用这样的姿势把她抱起来,可见他有多高。
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叶一鸣一脸一言难尽地看她一眼,只说:“把伞拿稳。”
“这又没有见不得人,你告诉我又怎样?”她今天格外像个孩子。
于是叶一鸣顺着她,笑说:“不太清楚,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吧。”
“哦——”
“还满意吗?黄小姐。”
“满意啊,超级满意。”黄自遥两只手把着伞柄,安然靠在他怀里。
上车,打火,点开空调,没多会儿就温暖起来。
黄自遥觉得自己缓得差不多了,就叫叶一鸣开车,这回真准备靠在座位里睡一会儿。谁料半晌没听见动静,疑惑地睁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