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番外(22)

原本有一大堆话憋着想说,真正开口来,却就剩下这两句。沈曌如长叹,她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连发火也没有年轻时来得痛快。

黄正亭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似的,却又无从开口。居然出人意料地露出一些颓唐之态,让人难能相信他是素日里风度翩翩的黄先生。

见他这样,沈曌如的火气也减了几分,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将搁在面前的红酒一口而尽。

“你自己看着办。假如你想不明白,我就把你骂明白。”

好久的寂静里,传来一声叹息。黄正亭声音仍平静,却不难听出怅然,“我总不愿意接受阿润已经离开了这个事实。”

“遥遥都二十多岁了,你还没从伤痛里缓过神来?”

“有些伤,一辈子也缓不过。”

沈曌如气笑了,“找替身就是你疗伤的方法?”

“阿曌。”他有点不悦。

“黄先生,请您清醒一点吧。过不了多久就是润姐忌日,你还配见她?和她说话?”沈曌如站起来,拾起随手丢在桌上的车钥匙,“你这样做,遥遥怎么想?你有没有考虑过她?”

她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去,坦白又干脆,“你这样做,甚至让我觉得,我喜欢错了人。”

黄正亭原本垂首听她说话,直到最后一句说完,抬头和她对视,很抱歉地说:“你知道我拿你当亲人。”

“我知道。”沈曌如有一闪而过的心痛,但也坦然接受,“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让你清醒一点。”

“一时的放纵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你所作所为除了你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她默了默,“我还有事没做,先走了。”

说完转身,没任何犹豫。

她好似还是雷厉风行的沈曌如,只有她自己知道,踏出去的第一步就崴了脚,差点儿栽倒在楼梯上。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想,该放下了。

出了门,郭助理带司机过来,笑说:“沈小姐,先生看您崴了脚,恐怕没法儿开车,让司机送您回去。”

沈曌如不和他客气,钻进车里,这才想起她好像忘了一件事,遂问:“老黄今天遇到什么事了?”

郭助理无奈,心想原本董事长叫人过来,应该是想聊聊大小姐的事情,没想到先被这位活祖宗骂了一通。

他一五一十交代完,沈曌如先一愣,随后摆摆手,“自己那点烂事还没理清呢,还操心别人的感情。我看遥遥比他有脑子得很。”

郭助理不好反驳,只得顺着她应是,把人送走再回去,见黄正亭还在原处。走过去,道一声:“先生。”

他像是才回神,“派了司机了?”

“沈小姐什么时候和您客气过。”

说的也是。他叹,“多亏了她。”

郭助理却说:“其实您早就明白的。”

黄正亭笑了笑,没说话。明白归明白,真落到实处未必那么容易。今天沈曌如有一句话戳到他心里去,他得为遥遥考虑。

做长辈的都荒唐放纵,哪里有资格要求晚辈做什么。他要以身作则,才好要求叶一鸣对得起遥遥。

人活到这岁数,还是要多为子女想。

他只剩下遥遥了。

半个月后是沈润和黄目远的忌日。

这天天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抬眼看过去是灰蒙蒙的一片。黄自遥手肘撑在扶手上,拖着下巴看窗外,树影在眼前掠过,连成一道惨败的线。

见她心情不好,叶一鸣也不擅自说话,只将注意力专注在前方路况上。

“我妈妈出车祸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忽然于沉默中开口。叶一鸣立即调整好状态,准备迎接她以“你知道吗”为开端,以“就是这样”为结尾的一个故事。

可是她只说了这一句,就没再讲下去。她垂下眼,露出脆弱和伤感,声音里带着哽咽,“我那天哭得很惨,是不是?”

叶一鸣知道她在说哪一天。他如实回答:“确实有点惨。”

黄自遥勉强露出笑容,只一瞬便消失不见,“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实在没有忍住。”她眨眨眼,把将落不落的眼泪收回去,“我真的很想念我妈妈。”

“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想起来呢?”

“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原来她真的已经不在了。”

叶一鸣没有再说话。生离与死别,都是人生中最难忘记的伤痛,这伤还只有自己能为自己疗愈。无药可解,无医可救。

很久以后,才传来她很轻的叹息,“其实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少了两个。”

“我不大喜欢给人家灌鸡汤,但是,即使他们不在世界上,爱也不会变少。”

他们会化作清风,化作星辰,化作天上的一片云,在能被人看见的每时每刻都环绕在你的身边。

黄自遥换了一个方向坐,身体转向叶一鸣的方向。“谢谢你安慰我。”她笑,朝他眨眨眼,“但是叶一鸣,今天是你去见我的母亲和兄长哦,你应该感到紧张才对。”

“假如我的紧张会让你得到安慰,我可以感到紧张。”

一时语塞,黄自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索性就靠在座椅里看着他。直到叶一鸣耐不住,问她:“你做什么?”

“我在想,我妈妈或许会挺满意你的。”

叶一鸣唇角弯了弯,听她继续说:“但我哥哥可能不会。”

“怎么说?”

“他和你很像,大概会有排斥感。”

叶一鸣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应该问,我和你哥哥同时掉进河里,你会选择救哪一个?”

黄自遥笑倒在座位里,指责他,“你不应该在这么悲伤的日子里逗我笑。”

这一次,叶一鸣沉默了几秒,才说:“逝者已矣,生者不能一直活在悲伤里。”

“司马迁写,人固有一死。没人能逃脱得了死亡的命运,无论是你我,还是你我的亲人。我们不妨坦然面对这些离别,这能让我们更加好受一点。”他说完,侧过头看她,“我说大道理是不是很烦?”

黄自遥莫名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些藏匿住的沉重和哀伤。她笑了笑,应和他,“也不算很烦。但你最好不要多讲。”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一会儿,等到了以后叫我。”

她决定给他留出私人的空间,尊重他的隐瞒。如果他觉得这样有意义。在黄自遥心里,感情永远不是交换,不是用一件秘密去换另一件秘密,不是一颗心去换另一颗心。

而是即便最终没有得到什么,爱过的过程也足以回味无穷。

她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车门上,叶一鸣抬手锁了车门。在滴的一声后,车里彻底陷入安静。

在这一片安静里,他耳边却似乎响起熟悉的声音,说的是司马迁那句名言的后半句。

他清楚地记得,在医院的病床前,那双渐渐无力的手执拗地握住他的手,微弱的气息里,是他父亲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的话。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一鸣,我死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抱着和我一样的信念而死。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是我最后能送给你的礼物。负重前行,但要不忘初心。”

他眼角里滑出一颗泪,又说:“我到底,是连累了你们母子两个。”

叶一鸣的母亲坐在一旁泣不成声,叶一鸣却没掉一滴眼泪,反握住父亲的手,眼睛比星辰还亮,“我记得您说的话。一辈子都会记得。”

后来发生的许多事情已经不堪说了。很多人会为他的父亲感到惋惜,事后诸葛亮地说“假如他不曾怎样怎样”就好了。可在叶一鸣看来,这种惋惜之言对他的父亲都是一种羞辱。

那个男人,从选择走上这样一条路开始,就从来没有后悔的自己的选择。从他面对共和国国旗庄严宣誓的那一天起,他一生都在践行誓词的内容。

——“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忠于宪法和法律,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恪守检察职业道德,维护公平正义,维护法制统一。”

忽然,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指间夹着一张面巾纸。黄自遥的声音很淡,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不是故意看见的。”她顿了顿,“但是,先擦擦眼泪吧。”

☆、Chapter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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