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68)

“可……这样于我们,又有何好处?”骨都侯微微摇了摇头,满腹狐疑。

懿成正色道:“先前三国制衡,互不相犯,所以天下刀兵暂息,百姓生活安稳,现在我们同样也需要暂时的安宁以休养生息,便只能先维持这平衡,何况,围而不打,减少死伤,于北国是最好的办法。”

“呵——”此时安静的帐内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正是那马院督监——绍布,他大义凛然地走上前,“可敦,你的计策非常完美,甚至说得上是冠冕堂皇,可你大费周章,不还是为了缓大越之急,缓你故国之急吗?”

懿成眼神瞬时凌厉,这些年对绍布的监视并未发现此人有何异动,她本已快打消了怀疑,可他如今这番话,倒真是祸水东引,居心不良啊。

众臣闻言,当今可敦的大越公主身份令他们难免生出猜疑之色,可他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还未等懿成开口,只见人高马大的海日古一个箭步上前,直直捉住了绍布的衣领,作势要将他重重摔向一旁的高柱之上,他怒不可遏,“妖言鬼语!我看你是嫌命长!”

众臣一片哗然,岱钦眼见不妙,这海日古一言不合又要大开杀戒了,他略施巧力扯住海日古,低声道:“可敦尚在,你不可如此。”

海日古念及□□临终所托,这才稍稍冷静,他将惊魂失色的绍布大力一推,“饶你狗命!”

绍布一个踉跄,摔跌在地。

岱钦朝皇座上漠然置之的懿成行了一礼,不疾不徐道:“可敦受惊了,再争执下去也不是办法,可否容臣说说对岐国一事之见。”

懿成本想趁机除去绍布,没想到却被岱钦错手阻拦了,她抬了抬眉,“说——”

岱钦又行了一礼,礼数周全让人寻不到半点错处,“可敦这声东击西之计确是出其不意,可是,您不知,温都到梁城相隔万里,其间穷山恶水,并非坦途,一来一去,即使不打仗,也内耗不小。可敦,我在大越时听过一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何我们不能按兵不动,静待机会呢。”

懿成敏感地觉得岱钦这番话绵里藏针,似乎无意安定人心,倒是煽风点火,她望着那位温文尔雅的臣子,平静道:“因为机会稍纵即逝,无人知道它何时来,如何来,你们知道吗?你们敢说知道吗?何况,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北国大军骁勇善战,上战场亦不怕,何况这点内耗,想必还负担得起,大将军,你说呢?”

海日古又“咚咚”拍起胸脯,“可敦放心,只要你下令,莫说围城,就是攻城,海日古也领兵去,绝无二话!”

懿成脸上浮现出满意的微笑,她本想再问问吉达,可见他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临时改了口:“那在场的诸位,还有何话要说?”

朝臣们知道这是可敦拍板决定前的惯例,他们再多言语也无济于事,围岐一事怕是木已成舟,已成定局了。

岱钦眸子微动,左手在暗里握紧,无所如何,此事万万不能成!

“既然无人反对,那就……”懿成欣然一笑。

“我不同意!”静坐一旁的阿来夫忽然出声,他的声音清冽,响彻朝堂,“我不同意围战。”

阿来夫强作镇定,他垂下眼眸,“岱钦大人说得在理,纵观各国国史,有多少内乱是战事未起时便自乱阵脚,最后国库空虚,陷入绝境,寡人认为,围战之计无异于此,可敦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为了替兄长报仇,为了救故国于水火,而置北国于不顾。”

这是颉羽可汗继位以来,第一次在朝堂上慷慨陈词,从可敦微微失色的神情里,默不作声的众臣们无不察觉到两位高位者之间的暗流汹涌。

连岱钦的手也陡然松开,他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唇角。

而海日古性急,闻言便怒,大逆不道地指向阿来夫,“可汗,你如何说得此话!”

“海日古,不得无礼。”懿成淡淡说道,她知海日古本性,亦无意责备他。转而又侧过头逼视着阿来夫,她看到他伪装的强硬,也看到他难以摆脱的恐惧,她自嘲地笑了,“可汗,你真的认为我所做所为是为了一己之私吗?”

“我……”阿来夫指尖不住颤抖,他在惧怕,如常的惧怕,他憎恶海日古的粗鲁无礼与尊卑不分,他也憎恶这样无能的自己,于是,他霍然直视着懿成的双眼,义无反顾道:“是!可敦所为让人怀疑。”

可汗一语终了,朝堂内外鸦雀无声,没有人愿意在此时站出,成为众矢之的。

突然!一直静默跪地的督监绍布大人起身高呼:“不可围城!万万不可围城啊!臣这一生为国,衷心昭昭,如今可敦要做不利北国之事,臣无能为力,只好——以死相谏!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声落之时,他以迅雷不及之势撞向了身旁的高柱,颈骨俱裂,霎时气绝。

懿成冷笑一声,绍布的以死相逼在她看来根本无足轻重,她也断断不会因此屈服,可她没有料到——

岱钦凝了眼那具面目难辨的尸体,想起绍布死前望向他的那一眼,舍身取义,近乎悲壮,他豁然跪地,成败在此一举!

他高声道:“不可围城!还望可敦三思!”

懿成眉头紧蹙,岱钦竟也带头胡闹,她刚要呵止,但见朝臣一个个跪倒在地,他们的高呼声此起彼伏,由弱及强,渐如排山倒海,震天撼地——

“不可围城,还望可敦三思!”

“不可围城,还望可敦三思!”

“不可围城,还望可敦三思!”

最后,站立的人寥寥无几,懿成一眼望去,只见海日古满脸焦急,吉达则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身侧又传来阿来夫冷漠的声音,“不可围城,还望可敦三思啊。”

这话无关紧要却有溃堤之效,懿成盯着阿来夫看了好一会儿,他长大了,不再是小孩了。

见他语毕却始终低着头,不肯看她一眼,懿成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好,既然可汗不允,那就依可汗所言罢。”

这就是此事不了了之又无可厚非的结局,下朝以后,懿成回到皇帐,满朝文武的跪伏还历历在目,他们的高呼还犹在耳边,还有阿来夫和岱钦的当众反对,她的地位已岌岌可危。

她坐在妆台镜前,望着镜中那张老态初显的面容,眼角的纹路记录了日复一日不为人知的劳碌与疲惫,令她感到陌生至极。

恍惚中,她瞥到夹于书册的那封书信,她忽然能体会□□在大战之前的那种孤注一掷的心境,冰冷的夜晚,强劲的对手,未知的前路,他会想些什么呢?又会写下什么呢?

她真的想知道。

懿成用小银刀挑开那狼首图样的封蜡,取出信件,展开一看,其上竟然空无一字,除却尾端的一枚朱红的可汗印章,什么也没有。

不,这不可能。

懿成不可置信地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的确未留一字,若不是那枚货真价实的印章字样,恐怕她会怀疑此信是否是出自□□本人之手。

那一刻,她彻底明白,她不该展信,不展信,他就还活着,永远活着,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可现在,□□,她一生的夫君,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今后,她又要独自一人,走这条艰难的道路。

那夜,皇帐里爆发出裂帛般的痛苦声,连帐外的人也略有所闻,巧月听了,不顾礼节,一时情急冲入帐中,转瞬便惊住了——

她见到了一个号恸崩摧的女人,正大放悲声,懿成的泪水湿透了手中捏住的一张空白信笺。

相识于微时,无论是瑞王府的晚霞抑或北国可敦懿成,她总荣辱不惊,巧月从未见过她如此大悲于形,如孩童一般。

“公主!”巧月一把将懿成抱入怀里,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巧月在这里,巧月在这里。”

懿成从巧月衣衫散发出的皂角微香里找到了类似母亲的气息,这令她那颗风雨飘零的心暂得安定。

久远的岁月里,她一直谨记母亲曾对她说:“你要学会忍耐。”

别无选择,只得忍耐。

故人季华

翌日,懿成还未起身,便听来人通报,“可敦,吉达大将军求见。”

“传。”懿成拢起衣衫,一时头晕眼花,巧月忙上前为她整理仪容。

不多时,只见吉达大步入帐,神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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