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64)

巧月急急拉住懿成,“海日古,你这是做甚!你要带公主去哪儿?”

海日古猛地推开巧月,不由分说扯得懿成脚下踉跄,低吼道:“要命的话别拦我!”

懿成一惊,海日古行事虽不拘小节,可从不会这般出格,遂问道:“是可汗出事了?”

海日古脚下一滞,念及可汗,一时停下动作,他也算堂堂一条好汉,此刻竟红了双眼,无声胜有声。

“可汗离皇庭还有多远?”

“大军缓行,还有五……五日路程……”海日古胡乱地抹了把脸,揩去了隐泪和汗水。

海日古的反映懿成顿觉不妙,她的心似临万丈深渊,不再踌躇,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对海日古道:“那我们快走吧。”

她走了两步,又转头道:“巧月,明日你放出消息,就说我对可汗相思心切,前去迎接。”

“是。”巧月福身间,两人已掀帘而出,隐没在夜色里。

随即,两匹快马驰骋西去,马蹄纷乱,惊动了月下草原里初生的露珠。

颠簸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个雪夜,她也是这般急行在晚风星月下,她的心境一如当时,恐惧,担忧,愁苦又刻不容缓。

一路上,在海日古思绪不清的言语里,懿成约摸问出了个大概,□□曾在手刃格日勒图时,受了点小伤,不知为何,那伤不愈发重,竟隐隐生出夺命之势。

“是什么伤?”

“蹄钉穿刺之伤,格日勒图死前所伤。”

“多久了?”

“一月有余,那点小伤,我们根本无人在意过,可是可汗突然就……”

海日古双手蓦然握紧成拳,恨声道:“该杀的格日勒图,是他!是他死前的诅咒,是他害了可汗!”

懿成紧了紧握缰绳的手,她坚信定是海日古夸大其词,世上一根小小的蹄钉哪能毫无预兆地要了一位天下英主的性命呢?

□□危在旦夕?

她不信,半分不信。

可当她看到卧于马车,形容憔悴的吉释可汗时,她的心忽然一沉,说不上相信与否,只是直直跌入了面前的深渊里。

眼前的□□面色紫绀,眼眶陷落,原本清澈见底的那片湛蓝此刻已浑浊不堪,听了来人响动,也毫无反应。

懿成难以置信地走到他身边,低声唤他:“可汗,可汗……”

她喊了两声,□□的眼眸才微微一动,转眼看向她,青紫的嘴唇轻轻翕动,断断续续道:“公主……来了……”

“是我,这是怎么……”懿成声有哽咽,略一低头便见他被白布缠绕得严严实实的左掌,她颤抖着伸出手,似要触碰一件名贵易碎的琉璃玉器,却又豁然停在半空。

懿成感到自己脸颊上布满了一片无缘无故的温热,登时不管不顾发起怒来,指着跪在车里的巫医,“怎么会这样!为何不治?为何不治!治他啊!”

那鼻青脸肿的老巫医惊吓不已,连月来如此威胁恫吓的话语他已听过无数次了,有时连殴打也在所难免,他的头在车里磕出闷响来,“可敦息怒,可汗左掌被生锈蹄钉整个贯穿,又耽误了初时的救治,如今病患入体,臣实在回天乏术啊。”

“回天乏术?胡说!”懿成脚下不稳,“你是通彻人心的巫医,你该知道此刻我要听的是什么!”

老巫医仰天悲泣,长叹一声,“是老臣无能了,平生受可汗之恩,如今却无力救可汗性命,臣恳请可敦,赐老臣一死!那样老臣已死之躯,还能继续侍奉可汗……”

“荒唐!你——”懿成气结,却见在场的侍女们纷纷垂泪,连海日古也硬着脖颈,侧过头去,懿成不禁悲从中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海日古又是何其的英雄好汉。

“唔……”病榻上的□□突然□□,挣扎着要起身,懿成忙去扶他,替他捻好那床狐绒锦衾。

他倚在马车里,歇了好一会,才虚弱道:“可敦……留下,其他人等,都下去罢……”

马车里不多时便只余下两人,显得过分宽敞,过分空荡。

懿成跪在他的身前,握住他微冷的右手,一时声泪俱下,“□□,你又骗我,你又在骗我对不对?是假的对不对?”

□□费力地盯住她,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公主,我去之后……朝中必有大乱,我与吉达和海日古都交代过了……他们会站在你这边……北国之事,事关重大,我托付予你……”

“不……不……”懿成泪如雨下,连连摇头,“□□,你……不能……”此刻任何有关死亡的字眼都如鲠在喉。

□□心下一滞,他以为近日来的恶病缠身已令他足够坦然,足够平静,毕竟他曾经也与她一般反应,不可一世,不可置信。

但他此刻痛彻心扉,这痛,比以往纯粹的病痛更甚,如钝刀剜心,断筋碎骨,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接着道:“失去丈夫的可敦……难以在皇庭生存,阿来夫……辅佐阿来夫……”

“不!我不管什么阿来夫!我只要你!”懿成怒吼道,如凤凰悲鸣,尔后她又凄然一笑,柔声道:“你只是征战太累了,等回到温都,回到皇庭,那儿有圣屿山的庇佑,有更好的巫医,你很快会好起来的。”

□□呼吸急促,疼得大汗淋漓,他不顾她那些海市蜃楼的希冀,强忍着疼痛继续道:“公主,这是唯一的保全之法……你不要……辜负我……”

“别说了……别再说了……求你……”懿成泪如雨下。

见懿成如此固执,□□不由长叹一声,“你……看看我的左臂……”

“看看罢……”

懿成这才哆嗦着手揭开他的衣袖,入目的是一截红肿发黑的手臂,配上其上狰狞的烫伤旧疤,尤为触目惊心。

“是毒?”

“不是,是病……兵器带来的病,无药可治的病……”□□无力地靠在马车上,四肢偶有抽搐。

他是满心骄傲、永不屈服的人啊,是如何锥心刺骨的绝望,才会令他吐露心声,说出自己将死的事实。

懿成只觉心如刀割,她上前抱住他,让他靠于肩上,免受马车颠荡之苦,她此时与他密不可分,可他的形销骨立令她感受到生命流逝,就如泰山压顶,如大江东流,不可阻挡。

良久良久,她才喑哑道:“至少——别在这里,回温都罢,我们一齐,回温都好吗?”

“好……”□□缓缓阖上双目,他已没有力气再替她遮风挡雨,为她拭去眼泪,这令他在大限将至的悲哀之余更添愁苦。

“你别睡!睁开眼睛,别睡——”懿成有泪滴落他的唇边,她赶忙轻轻拂去,泪眼带笑地说:“你……还记得——宫竺和北辰吗?”

□□隙开眼帘,是若有似无的、灰败的湛蓝,“宫……殿的宫……天竺的……竺,我的……公主……”

懿成潸然泪下,也笑靥如花,“是,我想让北辰知道,在大越萃丰楼的那一夜,是宫竺这一生,最快乐的一夜,她这一生,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

□□闻言,似忆起了什么,他牵动嘴角笑着问道:“那……哈丹王是……怎样……的人呢?”

懿成抱紧他单薄的身躯,低声絮语,似恋人呢喃,“哈丹王啊,他自幼习武,熟读国史,是草原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胡淄的女子啊,没有一个不喜欢他……”

言语间,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夜巷口坊间那一排排悬在檐下的油纸灯笼,东市的兔儿糖,小摊的馄钝,往来的人潮,还有北辰和宫竺,他们永远无暇,永远自由,永远鲜活,在那一夜。

□□头疼欲裂,听了她说话,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哈丹王啊……他原是个欺男霸女……的酒色之徒……”

懿成一怔,当日大闹萃丰楼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一个假公主和一个假贼盗,她唇边忽然绽放出一抹笑意,而后惊觉过来,悲情如刹那山崩海啸,令她泣不成声。

原想讲个笑话逗她笑,却惹她哭得更厉害了,□□想语出安慰,却只觉舌根发硬,此刻再不能言语了。

这段返回温都的路程格外对□□来说,格外沉重,也格外漫长,哪怕一点强光,一点微风,也会诱发他身体的痉挛,他自知已是油尽灯枯,可为了那句回到温都的承诺,他死命撑着一口气,他能为她所作,也仅仅于此而已,就算要受尽所有的痛苦与折磨方能解脱,他也甘愿,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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