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表情,还不快快谢恩……”
默央话未说完,一下没了意识,栽倒在懿成身上,懿成早感觉他身体温度有异,可她还未来得及为展姝求情,想到这里,她推搡他,“陛下,陛下,您醒醒……”
见他全无反应,懿成挣扎着起身,一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想来夜凉如水,他是受寒发热了。
“卿公公——”懿成无奈,只得喊了卿缭进来伺候。
小皇帝又病了,大多半还是因为懿成病的,懿成留下来照顾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陛下,喝药了。”懿成执勺的手凝在空中,一脸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肯吃药的小皇帝。
默央略清醒些,有丝络般的阳光洒在明黄丝被上,他侧过头去,虚弱一笑,“朕不喝,要不等朕晕过去再喂吧。”
喂?那分明是灌!
懿成轻笑,放了药碗,小皇帝此时心情不错,她试探道:“陛下,懿成有一事相求。”
“何事?”默央盯着房梁上那根乌丝楠木出神。
“是……废嫔展姝……”懿成用余光偷偷瞧他的脸色,见他神色无恙,才大起胆子接着道:“我与展姝微时相识,有些交情,懿成如今斗胆,想替友人求情。”
“有些交情?”默央看了一眼磕头求恩的懿成,想起卿缭禀告过的展啸一事,忽然阴阳怪气起来,“是有些交情。”
懿成抬起头看他,“若查明她是冤枉的,陛下……能否饶展姝一命?释她出大理寺。”
“冤枉?”默央又抚摸起那张脸,心底暗自想起一个人,他絮絮叨叨,以为能得到往日在安荣公主面前那样类似的回应。
“你知不知道,每一个初入大理寺的人都道自己冤枉……”
“可一旦在刑狱司辗转一番后,他们就纷纷签字画押,俯首认罪。”
“你说,到底是大理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还是有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呢,你说,朕又该如何去相信呢?”
他白净修长的手正熨帖她的脸,懿成垂下眸子,“真相为何,陛下会明察秋毫,大理寺也会秉公办理。只是展姝乃懿成友人,懿成自然相信她……”
懿成抬眼看她,似下了很大决心,从怀里摸出那枚铜钱奉上,“那日陛下落水前问我有何心愿,如今我求陛下,保全展姝性命,可以吗?”
“啪!”
默央脸色骤变,拂袖摔了一旁的药碗,安荣公主不会说这番话,霁华不会是这般反应,她应该冷漠一张脸,她应该对法家诉狱的学说理论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可她没有!除了一张脸,她始终做不到一丝一毫地像她。
默央恨她无情敲碎了他的美梦臆想,冷笑道:“不过是个奴婢,你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了!”
懿成一惊,知道小皇帝一向是喜怒无常的,急忙磕下头去,“陛下息怒,懿成知错,天子一言九鼎,为政以德,懿成恳求陛下……”
“你是在说朕言而无信?不配为君?”默央望着满地的白玉碎瓷片,眸中闪烁起妖冶的寒光。
懿成大惊,连忙告饶,“懿成绝非此意。”
“想救她也并非不可,”默央躺回床上,语气阴深,“你若肯从这儿赤脚走出去,朕可以考虑放了那个人。”
满地碎瓷折射出的寒光令懿成倒吸一口冷气,她一字一句道:“懿成多谢陛下开恩。”
说罢,便低下身要褪去鞋袜。
“滚!滚出去!碍眼的东西!”
默央见不得她那副隐忍委屈的模样,心没来由地疼了一下。
他不过厌她对展姝一事纠缠不休,默央侧过身不再看她,“去叫……宣妃来,以后朕的药都用不着你了。”
宣妃阳季华。
季华,季华,是她。
懿成穿好鞋袜,悄然退去,她以为,默不作声便能忍住那潸然欲下的泪水,便能守住那颗固若金汤又伤痕累累的心。
仗义相助
小皇帝这病愈发蹊跷,半月里来反复高热,竟不见好转。
姜太后来兰池宫发了好大一通火,伺候的人无一幸免,通通领了二十板子,一时间兰池宫哭天抢地,又更加愁云密布,战战兢兢。
懿成到底挂念他的病,再去看他时,他神志不清地躺在那张床上,白日里还在梦呓些什么。
“懿成公主?你又来做什么?”宣妃阳季华端着那碗粘稠猩红的药,杏眼微扬。
她很美,是一种动则嚣张,静则温顺的美,懿成没见过哪个女子能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糅合得如此浑然天成,以至于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心魄,难怪默央会爱她如斯。
懿成忽然卑悯起自己的模样来,她垂下头,“我来看看陛下。”
“如今可看到了?”阳季华落落大方朝她一笑,坐到床前,懿成看到她洒金绣莲花纹的宽袖随着喂药的动作起起伏伏。
默央那药喝得吐了一大半,他眉头紧皱,在念叨什么。
懿成走进两步,才听清楚原来他念的是“季华”,“季华”……
他醉酒的时候也这样唤着,懿成眼眶没由来地发烫,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割她的□□,却无法完全割舍,她看到阳季华亲密无间地贴近他,听懂他的耳语后忽然就笑了,然后懿成听到她说——
“公主怎么还站在这里?”她脸上仍是方才那灿烂羞涩的笑容,“难不成?公主对皇上平日里和嫔妃相处那些事心存好奇?”
懿成赧然,客套道:“宣妃娘娘说笑了,懿成不过前来探望,皇上无碍,便放心了。”
“无碍?真亏公主说的出口。”
“宣妃娘娘何出此言,懿成不知何时得罪了娘娘?”
阳季华顺手握住默央的手,“未曾,只是我惯来如此,不爱那些虚与委蛇。”
病榻上两只交握的手不出意料地刺痛了懿成,她妒极又笑,讥道:“这习惯可不太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懿成劝娘娘好自为之。”
对于她突然的反抗,阳季华有一丝错愕,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她满不在乎地笑道:“公主与其如此关心我,不如关心关心自个儿,也关心关心下月即将前来的北国使臣。”
下月?这么快吗?
“怎么?看公主反应,还全然不知呢?”阳季华笑得更甚,胜若春日百花。
“既然和亲在即,公主还是理应以大局为重,跟随嬷嬷修习礼仪,像如今这般无知,实在是有失公主颜面,有失我大越颜面。”她的唇枪舌剑是毫不留情的。
懿成不甘示弱,柳眉一扬,“多谢娘娘,烦请娘娘尽心照料陛下吧,懿成就此告退。”
阳季华美目微眯,望着那位神秘又古怪的公主匆匆逃离的背影,似乎有一些事要如春笋破土而出了,可惜此时她却仿若隔雾看花,看不透彻,也看不真切。
待安抚好病榻上的小皇帝,兰池宫又恢复了异常寂静的常态,阳季华行到楼阁侧窗前,果然,那人又来了,他身着铁盔,手握佩剑,站在树影暗角里,与那棵高伟的榕树融为一体。
那是一个魁梧又英俊的年轻侍卫,她看他满面愁容,便猜想他一定心有所求,不知他如此执念所为何事,或许她能让她那官至大理寺卿的爹爹帮帮他。
与往常沉默无言的等候不同,那侍卫见到懿成公主,便上前行礼,和她交谈了几句。
这一刻,阳季华突觉得无趣极了,她将手里刚摘下把玩的蝴蝶幽兰扔出窗外,她觉得自己的年华仿佛被这雕花棱窗分割成两半,一半随那朵蝴蝶兰在空中飞扬沉没,甚至到不了那个侍卫的身边,而另一半又白白蹉跎在这玄窗之内,消失在自己掌心之上。
懿成行到宫外,见了展啸,着实意外,他猛然抬眼见了懿成,还略有些局促不安。
“末将参见公主。”他对懿成礼数周全,却又开门见山,“末将已在此处等候公主多日,上回公主应允搭救令妹之事,不知可有眉目?”
懿成瞧着他微叹一口气,清声道:“实不相瞒,展侍卫,陛下病中,尚不理朝政,更无心听我多言。恐怕,此事得等陛下龙体安康以后,方有回圜。”
展啸心下一沉,展姝自进了大理寺,便音讯全无,生死未卜,他散尽钱财也不能同妹妹见上一面,也不知那狱牢得了钱财,能不能信守承诺,让展姝免去那刑狱司的十八般酷刑,想到这里,他浓眉紧皱,朝懿成行礼道:“公主,那——能否让末将令妹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