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圣上,臣并非此意。昨日臣家中有事走得急,没来急说完,惹得旁人听错言意和圣上误会,实属臣的罪过。”
看看,这张嘴多伶牙俐齿。
萧卫遣眯起眼睛,收起一身佯装的怒意,他本就不生气,这会儿段故景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他也就配合了:“那故景说说,那还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段故景抬头一笑:“是臣要献给圣上的盛世之路。”
时当正午,烈日从御书房窗户照进来,迎面撒了公子城满身,暖红了少年一张白皙的脸。
萧卫遣坐在御书房唯一一处全阴影的地方,看着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恍若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的仙人,心脏骤然一跳。
待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起身站到了这仙人面前。
段故景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萧卫遣也纳闷自己在干什么,但他面色不显,咳了一声,然后伸出手:“起来。既然如此,就让孤好好听听,孤的好状元给孤铺的路。”
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段故景心想帝王心海底针,随后也伸出手,虚放在对方掌心,缓缓起了身。
萧卫遣忍着握住的冲动,给他赐座后回到了自己原来的阴影处。
后来,萧卫遣才恍然回神,原来那时候的心脏已经告诉了他,这是怦然心动、喜欢的感觉。
再后来,他才知晓,原来一刻的感觉不是错觉,他和段故景,确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段故景这一面圣就在御书房里待了一个下午,这一消息很顺利的传出了宫外。
将军府。
“故景呢?”段将军巡完城,一进门就嚷嚷着找段故景,“那小子还没回来?又出去鬼混了?在封城几年性子都玩疯了!”
陆夫人这一听可就不开心了,当即不乐意道:“你对我爹娘有什么意见?”
长子性子散漫,所以前几年被送到在封城的外祖母那养着,封城山水好,本以为能养出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不料却送回来了个放荡不羁少年郎。
还真是歪瓜长错了田。
段将军惧内人人皆知,连忙哄道:“没意见没意见,是他自己的问题。”
陆夫人仍然不满意:“你对我儿子有什么意见。”
段将军噎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道:“没意见,是我的问题。”
陆夫人这才满意离去。
除了段故景,段家还有一子一女,是一对龙凤胎,段祺早了段希一刻钟出生,但段希很不服这个哥哥。
段祺天生性子冷,十六岁就跟着段将军上战场打仗,但功勋被压着,空有名声却无实权,好在他本人也不在意这些。
比起官位,他还是更在意家里的人,比如那个不靠谱的亲哥。
“小希,你去打探一下你大哥的情况,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段祺怕他哥散漫惯了,在宫中失礼被扣下。
段希撇撇嘴,涉及到自家哥哥,她也不跟段祺计较使唤人的事儿了,颠颠跑出去打探情况。
但她前脚刚踏出门,公里的大太监就来了。
太监带来了消息——
段家大公子段城,被皇上亲封丞相。
段家人愣住了。
这消息走南闯北一路顺风顺水,仅一个晚上,几乎所有贵族皇亲都知晓了状元郎深得圣心,一步登天成了当前皇上眼里的红人。
科举拨得头筹一下官升至此,这还是开国以来头一例。
公子城本就名声响彻南昭,经此一事,更是成了上上下下所有阶层口中谈论的对象话题。
那边吵吵闹闹议论声非凡,但当事人却宠辱不惊坐在家里吃饭。
面对一家子人灼热的眼神,段故景没半点不自在,自顾自吃得开心。
开玩笑,就冲他今儿下午给恒帝说得那一通,给他个摄政王他都是当得起的。
“哥。”段希欲言又止,率先打破僵局,“你是……正二八经当上这丞相的吧?”
段故景筷子停住了,他茫然抬头:“这还能不正经的当上?”
段祺也看向自家妹妹,段希低了头,小声道:“是靠才华,不是美色吧?”
段祺依旧迷茫,段将军也没听懂,只有陆夫人神色一凛。
瞬间反应过来的段故景:“……你这小脑袋瓜子装的都是些什么宝藏啊!”
他看人一向准,萧卫遣不是个爱美人的主,那皇帝要是个沉迷美色的,还能到现在连个妾都不纳?!
倘若真是,那他段故景便是闲散一生,也不会为这朝廷效力。
不沉迷于美色的恒帝此时正躺在床上沉默凝视天花板,他翻来覆去几次,还是没能成功入睡。
慢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皇帝没有电灯,偌大的寝宫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星光和月光。
萧卫遣扭头看着窗户,最后叹了口气,起身披上外套,身形一晃,便越过窗户来到了屋顶上。
京城是个赏夜景的好地方,头顶是星河璀璨,眼下是灯火阑珊。
只有这个时候,萧卫遣才能感到一点从他爹手中接过这个天下的好处。
新帝听着耳畔的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睁眼闭眼都是状元郎,这可叫人怎么入睡啊?
☆、爱恋
段故景这丞相一当便是三年。
当年萧卫遣登基的时候,先帝因着想一统天下,把国内搅得一团糟,给萧卫遣惹了不少麻烦。
这些麻烦处理起来并不容易,起码像萧卫遣这样的人,在有段故景的协助下,都花了三年才解决个大半。
从封地到诸侯,从税收到法令……段故景这三年来不知愁掉了多少头发。
“等这通商的路修好,圣上就可以着手准备最后的计划了。”段故景坐在凉亭里,一边摆着面前的茶水,一边跟对面的人说话。
萧卫遣画纸扇的手一顿:“段丞相这话孤听着不太舒服。爱卿不陪我一起准备?”
段故景给他倒了杯茶,状似漫不经心道:“看情况吧。臣这三年快累死了,想休息一下。”
这自然不是真话。
段故景是个不喜欢规矩约束的人,但偏偏这样的闲散喜欢这人间烟火,所以神仙下了凡,为这红尘奔波。
他在科举前就想过,等着天下太平,他便甩甩袖子潇洒走人,四处逍遥倒也是自在。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下这一次凡,到底是遇到了劫。
——情劫。
他本以为他这样的人只恋江山不恋尘,结果却在这江山之主处碰了板子。
可惜注定是有缘无分。
思及此,段故景叹了口气,好在这暗恋不算深,待商路开通他一走了之,这感情大概也就散了。
萧卫遣没应他,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好像在琢磨里面的情绪。
段故景从来都是得过且过珍惜当下,只是稍稍感时伤怀了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正常:“圣上不不担心,这最后一计划臣也帮不上什么忙,那都得看我爹和我弟了。”
段将军年纪尚未老,段祺就已经快赶上他老子的能力了,这三年来终于压不住功勋,被赐了个军职留在塞北。
时至今日,段故景跟他也有一个年头未见了。
“段卿。”萧卫遣垂下眸子,继续画着手中的折扇,“孤不想一统天下。”
段故景微怔。
这最后一计划自然就是打仗收地,段故景的才华能力这世间自古以来都是少有,他为恒帝算好了一切,只等拍拍屁股走人,却不想恒帝自己不乐意了。
“圣上不想坐拥山河享万寿无疆?”他轻声问道。
萧卫遣苦笑摇头:“没有人不想。但是故景,你我这番算计劳累是为哪般?”
恒帝和丞相私下关系极好,恒帝常常以“我”自称已经不是稀罕事。
段故景想也不想就答道:“自然是天下太平百姓……”说到这,他顿住了,随后了然一笑,“臣知晓了。圣上仁厚。”
打仗,拼的是一国人力财力物力,他们为了盛世太平操劳,又怎么会为了一统天下将之付诸东流?
“你就知道打趣我。”萧卫遣笑了,“现在不必着急了,那通商路缓缓便是,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了解段故景如他,何尝不知对方的想法?
恒帝说完这句话就唾弃了自己一下,瞧瞧,多自私啊,把自己的卑劣想法说得这般大义凛然。
段故景想了想,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点头答应:“倒也不错,正好我好些日子没回封城了,此番便回去看看我外祖父母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