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住的离皇城很远,楚行简需要比其他官员起得更早,通常不到四更天就出门了,现在新帝求治心切,他靠刚直不屈的谏言得到皇帝的赏识,必须加倍努力,否则该如何扳倒大奸臣江东楼呢。如今的朝廷里,没有人比楚行简更恨江东楼,但新帝登基以来,江东楼助皇帝铲除作恶多端的阉党,如今深得圣恩,权大势大,楚行简不能将憎恶表现出来,必须对江东楼恭恭敬敬,每次都忍耐到几乎要呕出血来。
楚夫人看楚行简眉头深皱,殚精竭虑,心里难过也不敢说,只得默默地帮丈夫整理衣裳,送他离家。
下了一夜雪,街面上一片白茫茫,楚行简走出家门,看到门外一切都被大雪覆盖,唯独石敢当上的雪似乎被人擦掉了,楚行简也不会留心这些小事,急着去了皇城。
楚夫人在门口默默伫立看了一会楚行简的背影,也就因天寒衣薄转身回屋。
家门再次关闭,街上空无一人,墙角一人压抑的低泣终于变成泣不成声。
前晌时,江老爷已经回到了江府,现在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招惹他,他派人在戏楼周围寻了一夜,都没找到楚伋,没想到他教训了楚伋这么久,楚伋仍然是个胆大妄为不管不顾的性子。
洛小铨不敢再抱着楚伋的披风,一回江府就给了丫鬟拿去收起来。江老爷已经质问他很多遍,他都说是楚伋把披风丢给他就跑了,追也追不上。
“他怎么敢!”江老爷雷霆震怒,一个小厮跑进来想报告,但老爷拍桌子的样子实在吓人,站在一旁发抖。
“什么事?”江尽忠小声问刚进来的小厮,小厮凑到江尽忠耳旁说:“楚公子回来了。”
陈心藻不知道府上发生什么事,刚用过饭,院里雪下得厚,她闲来无事想扫扫雪。
正扫着雪,忽然有人走进院子,她一抬头,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又来了?”
洛小铨笑嘻嘻地说:“哎呀,姑娘你别对我敌意这么大,我没什么恶意的。”
“你别总是来找我了。”陈心藻说。
洛小铨看看陈心藻手里的笤帚:“你说你这个姑娘当的,还得自己扫雪,叫个小厮来帮你不好吗?”
陈心藻不想理他,低头扫自己的雪。
洛小铨自说自话的本事一流:“唉,昨夜的雪下得真大,老爷还非要出门,真是冻死我了,你可别怪我话多,要是老爷的夫人在这里,我看老爷可不敢这么风流,可惜啊,这么大的江府,连个主母都没有。”
陈心藻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走到洛小铨脚边扫起来,白花花的雪都扫到洛小铨鞋面上,一副要轰他出去的意思。
洛小铨不以为意往后挪了挪地方,接着说自己的:“其实啊,你是老爷的妾室,又没有主母在,这里哪个下人敢不听你的话?你完全不必过得如此寒酸,若是胆子再大点,主动揽下府内事务的活,做得好,老爷对你青眼有加也不是不可能,这就像跟着师傅学活一样,你不能只等着师傅给你安排,你得自己上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心藻莫名其妙。
“老爷不在,你是主人。”洛小铨把话换得简明了一些。
看陈心藻傻愣愣的还是不明白自己的意思,洛小铨叹了口气,说:“昨夜老爷带我和楚公子去了戏楼消遣,你可知道?”
陈心藻微微点头。
洛小铨继续说:“一开始还好好的,台上戏演到一半,楚公子说自己憋闷,要出去透透气,我和老爷都信了他,谁知他这一口气透到戏散场了都没回来,老爷派人出去寻他,戏楼周围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老爷气了一夜,到早上都还拍桌子呢。”
陈心藻神色变了,连忙问:“他去哪了?”
“那得问他自己,我们可不知道,楚公子前晌的时候自己回来了。”
“他还是回来了……”心藻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楚伋留在这里如此痛苦,她何尝不希望他能脱离苦海。
洛小铨摇头:“楚公子一回来便跪在厅前,老爷甩了他两巴掌,问他去哪了也不肯说,老爷便叫人把他吊起来打……”
陈心藻笤帚掉在地上:“老爷打他了?”
洛小铨依旧不紧不慢:“老爷看着打了一阵,便有事离府了,楚公子怎么处置也没交待给下人,下人哪敢动他,现在还吊着呢,我就怕他没气儿了,所以我说,老爷不在,你是主人,除了你,谁敢去解他?”
☆、第 8 章
陈心藻问了在哪就跑出院门,拐角处踩在雪上差点滑倒。
“姑娘你慢点。”洛小铨嘱咐陈心藻,但她完全顾不上,跑得完全不见了身影,洛小铨留在她空荡荡的院子四处看了看,捡起笤帚放在墙边,自言自语:“这姑娘真是痴情。”
江府这么大,陈心藻很少出来,光是找路就费了她很多时间,有丫鬟看到她,连忙拦下,问她怎么了。
她喘着气,脸上红扑扑的,一说话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也不敢说是找楚伋,只问了前厅在哪。丫鬟看她急成那样,便好心带她去了前厅。
但人已不在,前厅只有几个仆妇洒水打扫屋子。
这下心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领路的丫鬟又问:“您到底要找谁?”
她一时心乱如麻,忽然想起了江尽忠:“管家呢?”
丫鬟也不知道,摇摇头,这时一个仆妇抬头说:“去请大夫了,刚出门不久。”
大夫……楚伋到底伤得多重,她不敢想,蹲在地上喘气。
“陈姑娘,您没事吧?要不……我送您回去?”丫鬟问。
陈心藻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期望楚伋没事。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陈心藻支起身子站起来,她只能回到属于自己的笼子里,一直等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楚伋的消息,这种感觉如同煎熬。
陈心藻脚步沉重往回走,雪后的江府琼妆玉裹,一派好景,但美景与心藻的心境并不相通,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世界如此凄凉,如果楚伋就此逃离,不要再回来,该有多好。
不知走到哪里,陈心藻发觉自己已经迷路,仰头看到园子的拱门上写着碎玉轩,这里一边是雪花装点的假山池塘,一边是繁复华丽的雕栏画壁,她不记得自己走过这边,正想折返,一只很温暖的手突然拉住她,把她拉到假山后面。
她一抬头,看到的是楚伋。
“你在这干什么?”楚伋一脸困惑,心藻没回答,呆愣愣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怎么了?”楚伋伸手帮她拭去眼泪,他的手很热很热,热到发烫。
陈心藻说不出话,只是流泪,楚伋咳嗽了几声,看心藻冻得发抖,于是趁周围没人拉上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炭火烧得很足,十分暖和,楚伋从里面插好门闩,让心藻先坐下。
“冷吗?看你冻成这样。”楚伋拉过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暖手炉之上,帮她暖手。
陈心藻摇头,上下打量楚伋,哽咽着问:“你到底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啊。”楚伋看陈心藻眼眶红红的,眼神充满怀疑,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只好承认:“感冒了……”
“只是感冒吗?”陈心藻认真地看着楚伋。
“还有点咳嗽,有点发烧……”
听他这样说,心藻觉得自己很蠢,双手捂着脸默默流泪。
“好了好了,你为什么哭成这样。”楚伋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你昨晚逃跑了吗?”
楚伋点头,随后意识到:“谁告诉你的?”
“洛小铨。”
“他怎么又去找你?”
“他说江老爷发了怒,打了你,还把你……把你吊起来打……”
“这混蛋,他就巴不得我挨打。”楚伋生气。
“所以没有打你吗?”陈心藻问。
“没有,没打我。”楚伋说完就开始咳嗽。打是打了,刚回来的时候江东楼气极,甩了他两巴掌是真的,但楚伋交待自己只是想回去看看,连家门都没进,江东楼消气后便没再罚他。
陈心藻正想再问什么,屋外忽然传来江尽忠的声音:“杜大夫这边请。”
随后又有一个年长些的声音说:“看这方向,生病的又是那位公子了。”
江尽忠回答:“是,麻烦大夫了。”
这两人说着离楚伋的房间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