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辙双鲋(9)

楚伋没心情看戏,他环顾戏园里面,楼上楼下还有中间池子都坐满了人,个个都是达官贵人的模样,穿着体面,出手大方,戏班的小旦们浓妆艳抹花嫣柳媚,每一个都不过十四五六,挨个给贵座的老爷们请安,一起说说笑笑,有的靠在客人身上,有的直接坐在客人腿上,跟客人打情骂俏,那情态比起女人都更加妩媚。

过一会洛小铨似乎看到几个相公正在雅间的帘子外说笑,他起身在老爷耳边请离,江老爷点头应许,他便离了席,找旧友聊天,楚伋远远看去,花枝招展的相公们站在珠帘后面,有说有笑,有人像是羡慕洛小铨似的,伸手在洛小铨的白貂皮子上轻抚。

在这里所有人都如鱼得水,唯独楚伋与此光景完全格格不入。不知戏园里熏得什么香,弄的楚伋头痛之极,呼吸也不顺畅,他恍惚地站起身,江老爷投来询问的眼神。

楚伋不敢忤逆,只借口说是方便。

终于离开坐席,楚伋头痛觉得好些了,但熏香依旧萦绕,楚伋烦躁之极,却并不知道该去哪。

楚伋漫无目的在戏园走了一圈,想找个开窗的地方,但冬日正寒,窗户都紧闭着,突然一声瓷碗摔碎的声音,从一个雅间里传出男子的叫骂声,还有另一个娇气男子的哭泣声。

“欠攮的贱人,还给爷摆谱,这么多相公爷找哪个不行,还非得受你的鸟气不可?”

屋里哭着的那个人声马上也连哭带喊地:“你去找啊!以后别再来找我!”

雅间里突然撞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富家公子,正遇上楚伋,醉眼一看,嘴里念叨着:“这不就有个更俊的吗!”说着就要上来抱楚伋。

楚伋躲闪不及,抬脚就踹,正中裆下,重创命根。富家公子登时捂着□□蜷在地上,楚伋待要再给他来几脚,忽然有人从后面拉住他的衣服,扯着就走,这人力气不小,几乎扯了楚伋一个跟头。

“你可真会惹事,就你这脾气老爷是怎么忍你到现在的。”拉走楚伋的人竟是洛小铨,他把楚伋拉到没人的地方,楚伋猛得挣脱了他。

☆、第 7 章

“这天底下再傲的相公都没你这样的,一看你就没挨过戏班师傅的毒打。”洛小铨数落着楚伋。

“我又不是唱戏的。”楚伋愤愤地说。

“真不知老爷是从哪捡了你这么个祖宗。”

楚伋刚撒了火气,浑身燥热,把身上的玄狐皮子一脱,全堆到洛小铨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洛小铨知道这玄狐皮子珍贵,急忙拖起来,怕坠到地上弄脏。

“这玩意儿太热了。”楚伋用袖子擦自己一脑门汗,顺手把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擦花了。

“我可不敢拿着这个,这是老爷给你的。”洛小铨嘴上这样说,手在玄狐毛上细细地摸。

“我不想在这呆着,出口在哪,这儿太大了,我绕了一圈都没找到。”

“你要去哪?”洛小铨狐疑地盯着楚伋。

“不去哪,就出去透透气。”

听他这样说,洛小铨勉为其难领着楚伋去了戏楼的后门,这里正躲着一公子一相公在你侬我侬,那小相公细细腰身不盈一握,面色娇羞,正被公子紧紧搂着一顿啃。

洛小铨捂嘴偷笑拉着楚伋从这两人后面经过,不敢打扰他们,但那公子突然抬头,一把扯住洛小铨,“洛相公!好久不见,你又傍上哪个金主。”

洛小铨忽然认出这个公子,面容微颤,他故作镇定强笑道:“曹公子,好久不见。”

“你见了我倒真是不心虚。”曹公子皮笑肉不笑,松开怀里那个相公,双手撑住洛小铨两边,把他堵在墙上:“我们还有笔账未算完呢……”

楚伋可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糊涂账要算,看出口就在眼前,掀开挡寒的厚门帐就出了戏楼。

洛小铨看楚伋出去,也想跟上,但曹公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他走。

“红莺已然被我打死了,真不知你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死都不肯招出是你跟她偷情,幸好我有人证,不然就被你逃掉了!”

原本还想敷衍一番的洛小铨这下愣在当场:“你把她打死了……”

曹公子冷笑道:“这种贱妾留着做什么?”

洛小铨难以置信,低下头浑身发抖,曹公子伸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他抬头:“怎么?怕了?”

洛小铨突然用全力把曹公子一推,曹公子向后倒去,撞倒一旁桌上的花瓶不说,直接从桌子上翻了跟头摔到桌子另一头。

洛小铨:“别碰我!我可告诉你,我现在是江老爷的人!”

外面的雪还在下,寒风一吹,没了披风御寒的楚伋顿时觉得冻得彻骨,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回那个纸醉金迷的地方了,楚伋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已经走出戏园所在的街道,路上渐渐漆黑,民户一片寂静,京城的夜晚,热闹的仅仅是有钱人的地方。

原本他也是生活在这城中的,可世事变迁,京城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

楚伋小时候贪玩得很,总是在外面玩到天黑都不愿意回家,京城的各处都很新鲜,他毫无顾忌地四处冒险,觉得哪里都比家里好玩。

但如今,再没有一个地方比家更好。

他想回家了。

楚伋大约知道这里是城西,他家在城东南,京城大得很,又没有车马,就这么徒步走回去估计要走一整晚,他犹豫着,知道回家是妄想,但脚步依然朝着东南,忘却了时间,走上了回家的路……

院子里有人声,陈心藻听到披上衣服走出门,两个小厮推着碳车过来,在陈心藻的院子里卸下一筐炭火。

“陈姑娘,管家让我们给您送来的炭火,天冷了,您别冻着。”

“谢谢。”陈心藻摆不出架子,对下人说话也怯怯的。

“您客气。”

两个小厮正要走,陈心藻问:“老爷今天晚上是不是出门去了?”

小厮点头,陈心藻又问:“老爷带着谁去的?”

两个小厮相互看一眼,其中一个答:“洛相公楚公子都带着,陈姑娘你也别介意,老爷去看戏了,那戏楼本来就不是女人能进的……”

另一个小厮觉得他多话,急忙一扯。两个小厮赶紧告辞。

陈心藻叹了口气,捡了几块炭拿回屋子,先烧一会暖暖。

临进屋子,她仰头看了看从天上不断飘落眼前的雪花,心想之前楚伋总说自己在这憋坏了,这次老爷终于肯让他出门去,他应该很高兴吧,看他穿得很厚实,应该不会冻着。这样想着,陈心藻进屋关上门。

“阿嚏!”楚伋冻得打了个喷嚏,抱着自己臂膀,后悔刚才没穿上披风再出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刚刚已经听见了三更鼓,江东楼应该早就发现他逃跑了,现在就算回头也没意义,索性一口气走回家去。

下定决心,楚伋加快脚步,雪越下越大,路面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踩在雪上的寒意从靴底攀上全身,楚伋捂着嘴咳嗽起来,肺里也吸进不少凉气。

路两旁的建筑屋舍越来越熟悉,楚伋知道自己终于离家越来越近,爹妈现在大概已经睡下了,他迫不及待想回去,不顾双腿几乎冻僵,走得更快了。

楚伋的父亲楚行简是个极其清廉的人,楚家在京城不算什么名门大户,家住得离皇城也远,此时楚家门户紧闭,楚伋走到门口,却不敢敲门进去。

门口有块石敢当,已经落了三寸有余的雪,楚伋累得喘息不止,用手把石敢当上的雪扫掉,坐在上面歇息。

刚才太心切于回家看看,却没有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该如何面对爹娘。

楚伋使劲用袖子蹭去自己脸上的残妆,然后站起身走到门口,想敲门的手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放下了。

我怎么像个过了门逃回家的小媳妇一样,楚伋懊恼地想。怪不得陈心藻不肯逃回家,在外面受的苦,怎么敢回家让爹妈知道。

楚伋还是不甘心,他走了这么久都到了家门口,就算远远看看家人也好。他绕到后院的墙外,记得这里有一棵秃枣树。

再次尝试爬树,楚伋双手冻僵,根本爬不上去。

陈心藻那丫头到底是怎么上树的,我怎么小时候就不知道学学爬树。楚伋被自己气坏了,扑通坐在树下。

前门吱呀一声,传来开门的声音,楚伋一激灵,马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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