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幽魔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当她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段霄一边看地一边回答“不了”,姜怀琰望着天,说得更为直接:“抱歉,我一看见那张脸就想杀人。”
众人本以为章闲放弃了,没想到才隔了半天,她又这么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段霄夫妻不太想再重复一次回答,他们选择沉默。
章闲:“这小姑娘根骨挺好,功法也合适,怎都二十九了还在尊级?明明身为战士,连拿剑的手都没有多少肌肉。”
“这是有多蠢,多怠惰,多不上心?”
这话明明是在嫌弃段霞,但章闲是盯着段霄夫妇讲的,好像也一并嫌弃到了这对兄嫂身上。
姜将军终于被挑起了说话的欲望,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眼前让她深恶痛绝的脸上,嗤笑一声道:“她十六岁那年就已经是尊级中期了。”
十六岁的尊级中期也算很不错了,足以被称一声“天才”,只是大概跟了石断云之后就变成了蠢材,过了十多年都没有迈过宗级的门槛,乌龟都爬得比她快。
章闲了然点头,拍了拍他们夫妇的肩膀:“哦,那可真是太丢脸了。”
段霄姜怀琰:“……”
而章闲已经回身,转而和同样刚用上新皮囊的因珀“来一场”了,自称本职为疗愈师和术师的两人相对而立,拔出佩剑。
段霞本主修剑且家世显赫,其佩剑剑名微寒,是把品级不差的细剑,但章闲拿起来掂了掂,嫌弃道:“好轻。”
而索耶是个法师,虽然也有佩剑,但就是个流水线合格品,平日用来做做样子的,因珀想了想,把剑鞘也一同抽出,摆出双持的架势。
然后,众人围观了一场修为与技巧极其不匹配的切磋。
☆、苏醒
两道身影交汇之际,因珀在猛烈的前冲之势中脚步错落几次踏地,急速之间身形几乎化作数道幻影,长剑自意想不到的方向猛然劈下,被章闲侧身堪堪避过,那剑风……卷起了一小撮灰尘。
章闲躲过一击后,左手略一撑地,整个人像贴地疾行的巨蟒一般掠到了因珀身后,细剑如蛇信般反手刺出,落在被后者用于格挡的剑鞘上,留下了……一道磕碜人的缺口。
……
围观了一阵子后,姜将军忍不住再一次打破了沉默的坚持:“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选这样的身体!”
有一股打人的冲动在她心中熊熊燃烧——这回不仅仅是因为那张段霞的脸。
就连她旁边的段霄沉默地搓了搓手臂。
身为战士中的佼佼者,这股严重的不协调感让他们无法忽略。
萨米心情复杂:“索耶他是个术师兼文员,不是每个术师都能有那么猛……”
对于需要另找躯壳这件事,因珀和章闲的解释是,幽魔和巫妖的生命虽漫长,却绝非真正的不灭,他们原本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再经不起打打杀杀了。
至于为什么要找那么菜的段霞和索耶?大约是好控制吧,不解释。
此时,章闲和因珀若有所觉地停了手,然后便是赵绮云跑出来欢喜地通知道:“首相先生醒了!”
章闲朝她点了头,然后对段霄姜怀琰说:“听闻段家与诺里芬家曾有交情,如今也算难兄难弟了,两位何不进去探望一二?”
段霄与姜怀琰对视了一眼。
其实两家之间并没有章闲说的那么亲密,只不过双方都是国之重臣,因而在外交公事上接触频繁罢了。
当年段霞倾心于石断云的时候,段家不放心,曾从阿尔芒的父亲那里了解过石断云当年的案底。
后来石断云得知此事,便又在心中记下了浓重的一笔账,直到段家覆灭,段霄两人身死之前,他都还在愤怒叱骂什么冷酷无情狼狈为奸狗眼看人低。
如今,惨死又挟怨复苏的他俩与几乎不成人形的阿尔芒相比,也说不清是谁比较凄惨。
总比留在这犯强迫症好——他们决定进门去看看,而萨米不放心,也跟了去。
荒村里自然不会有附连杆结构的折叠病床,阿尔芒·诺里芬背后垫着被褥靠在墙上。
他消瘦得非常明显,苍白的脸颊凹陷了下去,仿佛已被这场磋磨蒸干了血髓——先前太过刺目的血迹总让人忽略了这个事实。
不过他的精神状况倒是比身体状况好上不少,那双眼并没有因为糟糕的境遇而蒙上灰霾,仍是萨米所熟悉的澄澈碧色。
那抹碧色柔和得完全不像传言中翻云覆雨的望月内阁首相,很好地中和了伤后消瘦在盖文人锋利骨架上呈现出的凶相。
他对萨米轻微地点了点头——自己人就不必浪费力气去说话了——然后他的视线转向段霄二人。
事实证明,萨米是多虑了,尽管首相先生重伤未愈,突然面对早已故去之人和神秘幽魔的结合体,也是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
“是段先生和姜小姐吗?”他的喉舌尚未完全恢复,话音非常地轻,且有些沙哑模糊。
段霄便也轻声答道:“是我们。”
姜怀琰:“久违,听说你在不久之后,就继任了首相之职。”
这“不久之后”的参照点,便是他们身死之时。
“是,朝六晚九,当了整整八年社畜。”阿尔芒浅淡地笑道,随后又略微正色:“令尊可有回来?”
当年死于灭门之灾的并不止段霄夫妻,还有老家主段霟。
段霄:“并无。”
“那便好。”阿尔芒说着,却露出了些许难过的神色——在他眼里,被寇仇所杀固然令人悲愤,但以死者之身驻留于世,当是更为痛苦之事。
段霄:“……你打算如何?”
支撑他们二人从长眠中复苏的,绝大部分是仇恨,而阿尔芒也是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但他们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阿尔芒与他们是不同的。
阿尔芒毫不犹豫:“剿除恶党,恢复秩序。”
姜怀琰:“你才刚醒来,可当真是自信。”
石断云当年的威势和手段,他们也是切身体会过的,现在阿尔芒说得这般轻巧,也难免他们怀疑——不但怀疑能否成功,也怀疑阿尔芒的可靠与否。
阿尔芒:“两位想再看看故乡吗?”
段霄闷声道:“已看过。”
他们就是在故居所在城市附近的乱葬岗复苏的,有感念段家当年功绩的人冒险偷偷埋葬了他们,还给立了个坟堆,使尸骨免受日晒雨淋,可那又如何呢?
小至一片乱葬岗,大至整个大泽王国,都已被层层叠叠的纷乱淹没。
虽然刚醒来时仍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但一路走过他们仍能依稀感觉到王国的状况是何等糟糕,何等荒诞。
阿尔芒缓慢而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大泽王国是三国中,最早落入石断云操控的一个,表面上,应是受控制最严重的。”
“但大泽王室从两代前,就已经彻底衰微,弘兴帝本没有实权,只有一个象征意义的头衔,当初他……给石断云……”
阿尔芒说着说着,很快开始感到力不从心,在赵绮云出声阻止之前,他就停了嘴,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朝萨米做了个手势。
萨米跟随他多年,大致上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立即代他开口道:“当初大泽王室给石断云提供的价值,主要在煽动舆论上,而真正的战力援助来源于周阳。”
“现在,弘兴帝成为了大泽最尊贵的那个傀儡,而且对着臣民把自己吹上了天,而周阳却只是从车骑将军升一级至骠骑将军,还被王室暗地里削减过军队规模——这其中大有文章可作。”
“而且,不像望月帝国还有列提提亚王族撑持,也不像百黎联邦本就习惯各族自治,在大泽,无论是弘兴帝还是周阳都不善政事。”
“当初他们煽动民怨对付议会,但比起现状,当时的那点怨根本算不上什么。”
阿尔芒终于又攒到了一点力气,开口总结道:“所以,大泽是最有机可乘的‘灯下黑’。”
——“两位既已归来,是否愿意去找回,记忆中和平、繁盛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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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有一腔雄心壮志,首相大人还是被两位疗愈师勒令卧床静养至少五天。
他强撑伤体企图给众人分析一番形势有多么紧迫、机会有多么难得、石断云对他有多么迷之执着。
然后他被两位疗愈师温柔地从墙边摘下来放回床板上,再温柔地打了一剂助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