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睁开眼就看见两尊大神和赵绮云一起坐在房间里。
因珀在一卷裁窄的羊皮纸上画术阵,章闲坐在对面托腮垂眸一边看他画一边发呆。
乍一看见披着索耶皮的因珀时,他的眼神也很复杂,但他很清楚眼前之人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不成熟的部下了,很快便收敛了神情。
赵绮云本在椅子上浅眠休息,病人一清醒她也立即敏锐地睁开了眼,她探了探阿尔芒的脉,感觉还行,然后二话不说托起后者的后脑勺,利索地给灌了一瓶子药水。
“……”阿尔芒苦笑着给赵小姐道了声谢。
然后他转向因珀和章闲:“请问,两位有什么打算?”
因珀微笑道:“我们只是两个浪子回头的小人物,大概可以给误入歧途的群众做一个好榜样。”
章闲头也不抬:“首相先生心怀天下,矢志不移,我们佩服不已,从今往后就为你马首是瞻了。”
阿尔芒:“……”
跟其他人不同,他对因珀两人的真实身份并非全无察觉,原因很简单很直接,是因他背后的圣痕已被修复。
圣痕是神之眷属的标志,是神将部分力量分予人的媒介,神眷者是神的剑盾,亦是神之耳目。
两千年前神战时期这东西曾经很常见,每一位神后面都葡萄串儿似的缀着一群眷属,作为阵营之首的天神、前夜神和雨神更甚,麾下兵将但凡有个一官半职都能刻个圣痕,只是每个人能承受神力的极限不同,得到的神眷强弱也有所区分罢了。
而到了现今,神眷者已经相当稀罕,但也不是没有,很不巧地,阿尔芒就是其中一个,不过这事鲜有人知。而且落入石断云手中之后,那个圣痕便被其毁去。
予他圣痕的神本身就是战力垫底,但特别能苟的类型,故而他也没有因此得到多少力量加成,只是生命力变得更加顽强,因此圣痕被修复之后,伤重之下的他才能短短一天多就清醒,虽然仍有石断云那暴戾的神力残留在体内,阻碍着他的伤势恢复。
关于因珀和章闲的身份,他们能够修复圣痕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赵绮云插嘴道:“我辛苦为你修复圣痕,首相大人可要记着这份情啊。”
她这波扛锅扛得可谓非常地不走心。
首先关于身份一事阿尔芒还什么都没说,她一上来就将话题推到了圣痕上,本身就证明她同样对其中关联心知肚明;
其次谁不知道生命神殿两任主祭司的手段风格?胸怀苍生的疗愈师们为人行事“润物细无声”,他们会让达官权贵们心甘情愿将谢礼奉上,还要好声好气求他们收下,绝不会做开口讨要人情这种掉格调的事。
阿尔芒看向她,满脸都写着怀疑。
☆、噩梦
赵绮云一脸浮夸的沉痛继续说:“要知道,我耗费多少天材地宝,还冒着修为尽废的风险,才完成这般超越人力的艰巨任务!首相大人,您的命可是价值千金哪!”
章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阿尔芒不知道说什么好,就给她一个捧场的微笑吧。
他没有再提起这件事,三人的一系列反应已经表明了态度——我们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虽然我们不在乎你的知道,但你最好还是假装你不知道。
在因珀离开房间之前,他问:“索耶会怎么样?”
因珀侧头,语气有些冷酷:“这是代价。”
阿尔芒微微叹息:“我明白了。”
然后他留下了萨米——他入狱已大半年,虽然从其他囚犯带来的零碎信息和敌人的言行中就可以推测出很多事,但为了今后的行动,还是需要补补课的。
不过留给他的时间是有限的,面对赵绮云的又一管助眠药,他选择了自己乖乖躺下。
然而,首相大人终究还是没能静养够五日。
第三日临近傍晚之时,幻阵之外的忽来异动。
因珀对此并无太大反应:“准备走吧。”
朱以彤没有他那么淡然,立即看向自己封存贝琳达所下记号的石子,但那确实没有问题。
章闲说:“不是因为那个。”
因珀微笑道:“大约是在阔海上体验劳动生活的那位先生,在百忙中抽空给他温驯的……下了条工作指导吧。”
众人迅速收拾,然后把阿尔芒塞进了一顶小轿子里——这是内阁众人利用这几天时间在村中取材现做的,他们显然没做过木工,反倒是因珀对此挺熟悉,对工序指点过不少。
轿子这种乘坐工具早已被术力车替代,但比起车,它更加省时省料,结构简单方便附加防御术式,是逃难中的理想选择。
因为阿尔芒反正也要躺着,这临时轿子被做得很矮,但足够宽,塞完阿尔芒之后还有不少余裕,于是章闲把同样没好利索的沈良铭也塞了进去,并思虑周全地加了个术法将他们各自固定,以免颠簸起来谁压到谁。
“这看起来怎么好像有点奇怪的不吉利……”有人低声吐槽道。
另一个人更加小声地说:“……生则同衾,死亦同穴?”
——————
与此同时,荒村西侧。
“……确实有他们的行动痕迹。”贝琳达说。
几乎就是紧接着她的话,前方探路的术师传讯道:“确实有幻阵痕迹,但探明具体位置还需要一些时间。”
闻言,贝琳达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本以为自己被郑重请来,是将会成为此次行动之王牌的,没想到都还没开始展示自身能力呢,那群老鼠的所在就基本确定了。
而且为他们指明方向的正是神帝本人,难道她还能去指责神帝抢功不成?
奥维尔察觉到了她的情绪,虽然内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隐晦地劝解道:“那群叛逆中有幻术师,待将他们从幻阵中逼出后,还需仰赖神妃留意。”
贝琳达心中那口气才舒缓了些,她说:“当然。”
其实奥维尔自己的心情也不大好,因为他没有如计划中的那样请到肃枭,后者似乎被百黎境内的什么事绊住了脚,但其性子孤僻自傲,也不肯明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只说不过区区几名阶下囚,让他自行解决。
真是没用的东西,奥维尔想,百黎联邦不过都是一群乡巴佬,居然都能给整出个幺蛾子来。
不过没有关系,他杀过的术师高手没有百也有八十,找肃枭只是出于谨慎,毕竟无论朱以彤还是阿尔芒,在神帝心中的“地位”都可不一般,若再不能解决,神帝殿怕是要承受滔天怒火。
但即便肃枭不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失败。
前方探路术师团正不断缩小目标范围,而奥维尔亦在全程同步监控,看着进程差不多了,他立即令麾下战力前进。
面对那座巨大的,严丝合缝的幻阵,奥维尔倒没蠢到直愣愣地去闯,他下令麾下术师和弓箭手对准术阵方向发动“炮轰”。
幻阵阵如其名,以扰乱五感为主要制敌方式,虽然高明的术师也可在此之上附加防御、反击等效果,但威力也不会大到哪里去。
因此只要能锁定幻阵范围,并且拥有足够的攻击力,就能由外直接将其破坏。
术法与附着内力的箭矢不要钱似的狂轰滥炸,那片肉眼看上去空无一物的野林也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端倪。
但那阵毕竟庞大,要将其彻底破坏还需要一些时间。
那些叛逆是会在阵破之前逃出呢?还是瑟瑟发抖地躲在其中直到幻阵彻底崩解呢?奥维尔想着,但无论是哪种,此阵已被包围,他们无处可逃。
术师和弓箭手们又轰炸了一分钟有多,大阵的北面忽然出现了一圈稍纵即逝的涟漪。
“出来了!”贝琳达兴奋地喊道。
奥维尔同样语气急切:“哪边?!”
贝琳达抬手就要指,却僵了僵:“在……等等,他们分开了!”
分开了?
是分道扬镳还是故弄玄虚呢?奥维尔稍一思量,点出了一个心腹属下。
“麦吉亚,你护卫神妃追击朱以彤,留活口是最好,若不能,便杀!”
“是!”
——————
贝琳达与奥维尔指派的麦吉亚带着一队人,一路急速赶往目标方向。
半里距离之外,她便准确锁定了对方所在的位置——一处杂草丛生的乱石坡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