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已毕,在场不少人都有些恍惚。
这词的感染力果然强大,因珀和章闲心想。
毕竟——那可是舞乐双神所作的词,即便去了调子,每一个节拍中亦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那时他们即将奔赴一场死战,虽无怨无悔,却仍有些“向天再借五百年”的豪情与遗憾。
对于腥风血雨一路走来的行动主义者而言,豪情和遗憾当然不止停留在想想而已,他俩当真在自己身上刻下了死灵术法。
只不过在他们的时代,死灵术法的开山立派者幽神早败亡多时,该派传承已然凋敝,他们只是从某个半桶水那里学了一点,也无法确定术法能否起作用,尤其是能否在那个可怕的对手眼皮底下起作用。
当时的蜂族姐妹尚未踏入神境,得知此事,便取琴为他们唱了一曲,聊表祝福。
后来那一战他们赢了,再后来他们入了神境,得到了绵长的寿数得以长久地俯瞰人间,得以从容地完成当初宏愿。
但当初的豪情与祝福,他们至今仍珍重地谨记于心。
☆、种子
“可曾听闻神战时代?”章闲问道。
萨米:“据说那是一个残酷的时代,诸神各自统领着自己的信徒,相互攻伐。”
因珀:“你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相互攻伐吗?”
萨米:“为了扩张势力?”
因珀仍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有为权威的,有为沃土的,有为矿脉宝物的,有为私怨的,还有本不欲争斗但为自保不得不选择派别的,但无论最初是为什么,最后都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怨仇。”
即便是说出这些话时,他依然面目温和,但相处了这么些时间,众人都隐隐察觉到了那种温和仿佛一层蒙在他脸上的——也算不上面具,大概可以说是光晕吧,无形无质地包裹着深邃的内里,以免他人被那锋利的棱角刺伤。
章闲倒是非常直白地面露嫌恶,接着道:“而人民也被卷入其中彼此仇视,他们越是无所倚仗朝不保夕,就越是愚蠢盲目,相信着能从神那里得到庇佑,然后拿自己的命去填神战的坑。”
生于当代的人不会明白,过去千百年里青虚大陆上的和平盛景,是古时多少人不可望不可即的幻梦。
因珀:“所以,石断云本人和他背后的东西神会设法,但神帝殿大泽王室这些人中毒瘤,最多就让我们这样的老古董来送你们一个契机,别去指望神来解决。”
——“要知道,所有的祈愿,都是有代价的。”
人祸必须要由人来解决,哪怕人民尚未有足够的能力,他们也只会以“人”的身份去拉上一把。
这是他们这一代的神祇,希望能在青虚大陆人民心中种下的“种子”。
——————
一行人在荒村中暂时停驻的同时,神帝殿内部已经炸开了锅。
——阿尔芒·诺里芬,那可不仅仅是望月内阁的头目,更是伟大的神帝冕下心心念念了十二年要报仇雪恨的对象!
现在把人给弄丢了,他们要如何面对神帝的怒火?
再加上神帝冕下的两个女人朱以彤和段霞也同时被抢(石断云是不会承认女人们是自己跑掉的,所以神帝殿也不会承认),虽然那并非他们的责任,但也无疑是火上浇油。
无论曾经是佣兵、窃贼还是强盗,神帝殿的这群人如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他们不肯露怯,将满心的战战兢兢奋力憋成了怒火,突突突地炸向自己人。
在位于望月帝国境内的总殿中,一场议事会变成了口水横飞的甩锅大会,已死成渣的汤主教首当其中,彻底成了泡在大锅里的拆骨肉汤。
“闭嘴!”一声喝骂响起,让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来者是个身着华服的青年人,长得一副略带戾气的硬朗面容,正是神帝石断云的心腹之一奥维尔,现任神帝殿大主教。
神帝殿沿用了古时天神殿的阶级制度,统领层地位由低到高分别是主教、大主教、教皇。
但如今教皇之位尚空悬,现今是神帝麾下圣级高手中的三名任大主教,共掌神帝殿事务。
也就是说,这个奥维尔便是位于神帝殿势力顶端的三人之一。
与那些危机之下相互推卸责任的主教们不同,他倒是有几分能力,短短半日便完成了对玛利亚城神帝殿幸存者的盘问,在该处周围布下了众多视线。
并且,将阿尔芒被劫一事和神雀宫三人的失踪联系了在一起。
今日除了玛利亚城重要的目击者、负责分析那场爆炸痕迹的术师外,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身着深紫裙袍的美貌女人。
她是石断云的“神妃”之一贝琳达,曾是一名手段高超的飞贼,对于追踪也颇为擅长。
奥维尔本想让目击者和痕检术师叙述来龙去脉,但一见会议室内的情形便顿时没了心情,也不再觉得自己有任何必要与这群蠢货交流意见了。
他表情难看地落座,将一沓纸——那是他得出的结论和对策——扔给了身后那名术师,示意他念给蠢货们听。
其大致内容便是:
第一,通过对玛利亚城刑场上遗留的线索分析,倒戈的士兵们实际上是中了术法而被控制,术法的类型尚未能确定;
第二,现场的爆炸范围被控制得相当精准,在围观的平民中没有造成任何死亡或重伤,就连轻伤都寥寥无几——对方必然也是个天真愚蠢的伪君子;
第三,虽然至今尚未寻到这些人的踪迹,但玛利亚城与神雀宫中残余的些许力量非常相似,但因为时间冲突不可能是同一人所为——那就十有八九是同伙了。
由此,他拟定的对策便是,请来与他同列大主教之位的肃枭,所谓“用术师对抗术师”——虽然那肃枭并非纯粹的术师,但也很擅长不少生僻罕见的术法,包括操控活人。
必要之时利用附近城镇的平民来掣肘对手也并无不可。
至于作为上述动作前提的一点——找到敌人位置,就要交给神妃大人了。
神妃大人贝琳达洋洋得意,特意用指关节蹭了蹭精心描画的红唇,展露出腕上价值连城的紫蓝宝钻石手镯。
她说:“诸位且放心,段霞的剑、朱以彤的手套上都有我留下的记号,只要靠近至二十里以内,即便隔着幻阵,我也能找到他们的位置。”
“要知道,被我打上记号的东西,可从未逃出过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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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之内,朱以彤正对着自己的法宝施术,已经恢复行动能力的沈良铭静默地坐在她身旁。
她的这件法宝比较特殊,是一只镶嵌岫玉的皮手套,用途为增幅术力,加强施术精准度,也就是说其本质上就是长着手套外表的法杖,不过比起法杖要轻便得多。
手套名为渊虚,是她的家传之物。她被囚后渊虚并没有被夺走,倒不是那石断云体谅她的心情,反而是假借施舍之名的羞辱。
——你以为那是你的念想和骄傲?那便留它在你身边,让你日夜对着它,沉沦在这晶牢之中。
她在被俘前也是一名惊才绝艳的术师,虽然受囚期间修为再无精进,但毕竟所学甚广,因此也看得出来贝琳达在渊虚上动过手脚,在术力稍微恢复之后便动手掩盖屏蔽了那个记号。
她还提醒过章闲留意身上是否有那人动的手脚。
“哦,在剑鞘上。”那时章闲毫不意外且漫不经心地说道,且顺便提点了几句要如何将那个术式从所附着之器物上剥离,备作诱饵。
于是她立即照做了,渊虚是父母留给她的念想,她一刻也不想让那种脏东西在上面多留一刻。
“阿铭,你说我把它附在什么东西上好?”
脱离了屈辱的困境后,此时又是与恋人相伴而坐,她收敛了锋芒——至少表面上确实是收敛了,配上那副略妩媚的好眉眼,整个人显得颇为温婉,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气。
沈良铭认真想了想,用依然虚弱的声音答道:“那个如何?”
他指的是脚边一颗拇指头大小的鹅卵石,形状还挺圆润的,不会硌到人。
“好。”朱以彤应道,托了托他手肘阻止他弯下腰去,自己把那石子捡了起来。
他们前方的打谷场上,章闲提着原主段霞的佩剑,第二次向段霄和姜怀琰发出邀请:“来一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