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辛思并没有因此感激她,反而觉得她假惺惺,确实只配假猴子这个称呼。
有一次,辛思经过他们房间时,无意听到父亲对假猴子说,“我们再去要一个孩子吧,这样对你公平些。”
只听假猴子轻声回答,“不用。”
父亲问:“为什么?”
“这样就不会有人来剥夺我们对思儿的爱了。”假猴子的语气仍旧很轻。
听到这话,辛思第一次心生感动。但后来他们就没声音了。
她想假猴子女人此时定是把头靠在父亲肩膀上,然后父亲把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深深地吻她,就像当时他对妈妈那样。
一想到这些,辛思的那点感激之情瞬间荡然无存,反而觉得他们睡在一起让她觉得无比恶心。
辛思十五岁的时候,父亲也因癌症去世了。
临走前,父亲拉着她的手说,“思儿啊,你要对你继母好一点。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没有哪一个女人不会想要自己的孩子的。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她为你付出了全部。”
辛思不记得那天她有没有掉眼泪,她只记得父亲双骸凹陷,原本健壮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水分,毫无肉感可言,只剩一层蜡黄的薄皮紧贴他的骨头。虚弱的气息,苍老的脸庞。目光依旧怜爱。
同时,不知为什么,也记住了这句话。
“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她不像王小波,她十五岁就感受到这一点。没有什么会永远生猛下去,人亦是。
在此之前,辛思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恨她的父亲,认为他不是一个忠贞的丈夫。如果是,他就不应该再娶一个女人来替代她的母亲。他应该守着他死去的妻子,直到老去。
父亲离开以后,她终于开始认真思量关于假猴子对她所做的一切,那女人真的是挺好。或者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女人,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她为自己反复思量的原因找到这样的藉口。
物以稀为贵。包括感情。
那女人将父亲的骨灰和辛思的母亲葬在一起。
如果那女人自己死后要和谁葬在一起呢?当时辛思就这样想了。她终于才真正意识到假猴子是爱着父亲的。她爱父亲,始终如一。所以对自己的好也是真的。
爱屋及乌。她懂。
“你叫什么?”墓地上,辛思终于开口问她。这么久以来,辛思连她的名字也没有关心过。
“简单。”尽管辛思只是侧着脸,但那女人仍然心满意足。
“简单?跟你一样奇怪的名字。”辛思回头看她。
“简单点好。”女人浅浅一笑。
如果不是在墓地上,她定会为自己问她名字而感到无比开心。辛思看得出。
半晌,女人继续说,“思儿,我知道你其实不是厌恶我。你只是对你爸娶了我这件事耿耿于怀。我知道你心里所想的。可是,你爸对每段爱情都是忠贞的。你应该明白。誓言能地老天荒,但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不要用所谓的誓言来限制人性。这不是作为一个人的自由。”
十五岁的辛思似乎听懂了女人的话。那个年纪,是青春躁动懵懂的心。
辛思二十九岁生日那天,简单一仍其旧,亲手做了一个草莓蛋糕,炒了几盘小菜,都是她最爱吃的。
简单关了灯,在黑暗中划开打火机,点燃蛋糕上早已插好的蜡烛。烛光勾勒出简单清晰柔美的下颚线,皮肤宛若渡上一层薄金,在光影里摇曳生姿。辛思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无色氧化焰,只为她倾其能量,那是她的温暖世界。
莫名,辛思开始悲伤起来。但很快,情愫就被她连根拔起。她不想让女人看见。
一曲生日歌过后,简单淡如水的目光望向辛思,笑道:“思儿,许个愿吧。”
辛思说,好。遂将身子靠近了些,低眉颔首,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十指紧扣,置于胸前,深吸一口气,就像吸进了希望。
数秒后。她睁眼一口气吹灭蜡烛。简单开了灯,辛思将切好的蛋糕递给她。
“我希望妈妈健康长寿。”
“傻孩子,每年都许一样的愿望。”
“你做得蛋糕永远都是这么好吃。”
“你喜欢就好。”
餐宴一仍旧贯那般进行着。
简单像是琢磨了许久,看着辛思狼吞虎咽的样子,终于低声问道,“思儿啊,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的嘴被蛋糕填满,嘴角沾着一丝奶油,听到这话随即一怔,抬头疑惑地看着她:“咋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年纪大了,终有老去的一天,到时候谁来照顾你呢?”
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无色氧化焰,只为她倾其能量,那是她的温暖世界。她不能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剥离,自己亦不会。
她本想笑着回答:以后我会照顾你,还有我自己。
爱多重,伤多痛。
“难道你要改嫁了吗?”
她如此之问,难道自己在她眼里开始变成一个沉重的包袱?背了这么多年,终于感到累了,要迫不及待得甩掉?
以至于她神经中烧,脱口而出。
简单那句话只是托词而已。她明明看上去还很健康。
她心头泛起不快,将勺子扔回桌面,径直回了卧室。
木门因碰撞发出的声响仿佛地震预兆。
辛思当然知道女人确实是为她着想,并无任何恶意。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无怨无悔。
只是,她并不想离开这个女人。她和女人,如此相伴到老,亘古不变,心意已决。
简单的泪水溢满眼眶,最终顺着鼻梁滑下来。还未到达鼻尖,就被她用手抹去了。她总是第一时间奋力将苦涩扼杀。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扼杀就不会发生的。
她清楚得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太多力气来照顾辛思了。
第4章 报复
终于有一天,辛思认识了一个男人。或许她把简单的话放在心上了。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应该看见自己幸福。
那天辛思也只是无意间进入一个论坛,一个叫默的男人和她打招呼,就这样聊上了。后来得知大家都是单身。不过,最终引起彼此兴趣的是,他们不仅在同一个城市,而且距离近在咫尺。
现在的年轻人总喜欢把自己给宅了,更别说远距离的恋爱了。没那精力没那心思还不靠谱,还是在身边的比较稳妥可行些。彼此带着一致的想法,于是就联系上了。
没过多久,辛思和默就见面了,那时是冬天。只记得那个冬天出奇的冷。为了见面,她仍旧穿了条红色呢子印花短裙外加一条薄款天鹅绒黑色长袜。其实她冷得发抖,但她强忍着。
她刚下车的时候就瞧见他在车站等她。不是她眼力好,而是他翘首的表情一看就让人知道。他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额头,穿着立领灰色针织呢外套,手腕露出一块表。那表挺大气。她并不讨厌这个男人,或许是她不讨厌戴手表的男人吧。
她因为冷而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插在上衣的大口袋里,径直走到他面前,然后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
“你好,我是陈默。”他似乎知道站在眼前的这个女孩一定是她,所以毫无疑问地直接来个自我介绍。
“辛思。”她答。
他们去了街口一家墨西哥自助西餐厅。过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也许,第一次碰面,彼此都不清楚该如何找到合适的切入点,但也并不刻意追求。
只记得当时陈默吃完牛排,还吃了很多熟食水果沙拉。
“你真特别能吃。” 辛思终于忍不住说。
“这叫不浪费食物。” 他不以为然。
“这的确是一种美德。” 她也回应道。
“我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互联网。” 他边说边将续好的热牛奶放在她面前,“让我终于认识你。”
出来时,陈默直接拉住辛思的手,紧紧地握入手心。
“你的手真暖和。”辛思腼腆一笑,并没有反抗。
“只为温暖你的手。”他淡淡地答,一点也不矫情。似乎他们已经认识许久,如亲密恋人,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在辛思住的小区楼下,临别前的依依不舍,陈默拥她入怀,在黑暗的墙角里激吻。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唾液里充斥着兴奋,喜爱,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