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陈谆昏迷到现今,陈氏才第一回将他醒后的情状看清,心里为他泛着酸苦,鼻中也充盈起了涩意,垂眸间,泪珠已是顺着面庞滚落下来,原是扶于他肘间的手也松落开,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别哭,没什么大事。此地不宜久留,稍后寻路上山,只是恐怕要烦你多担待。”陈谆托起她的脸,以一指刮去她的泪痕。
“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还不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陈氏抽噎道。
“要怪也是怪那心狠手辣之人,与你何干?无需自苦。”末了陈谆又轻声加一句,“我是心甘情愿护你。”
待陈氏平复如初,陈谆打量好周围,有了成竹计划,便和她一起搀扶着往山上走。
那边一干侍奉的丫鬟婢子都被斥去陈氏所住女眷别院跪着思过。一处佛堂中,佛香袅绕,悠散入空。上首独自端坐着闭目养神的华服女子正是陈老夫人。堂下跪着的,却是那此刻身无半分戾气,只有满脸堆笑面带讨好的杀手。
“你说,他二人是坠崖了?”陈老夫人仍未睁眼,不急不缓地问话,声音凛然,不怒自威。
“是,小人亲眼所见。那山崖深不见底,人若坠于中,必然毫无活路……”杀手急急争辩,生怕说得慢了就惹出了贵人的疑虑。
“放肆!你亲眼所见便做得数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老夫人陡然睁眼,怒目而视,“手脚如此不干净,我当初怎么会用你?真是个废物。”
那八尺壮汉缩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低头畏惧着等老夫人下一步指示。
“还不快滚。”陈老夫人右手重击于案,气息起伏,喝令眼前无用之人迅速消失。
那人忙跪拜行礼后称了一叠声的是,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陈老夫人狠狠掐住小几上茶碗,深吸一口气,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才整理好仪容,变脸似的换上一幅忧虑愁苦神色,传了人匆匆一同去找主持商量救人。
主持稳住大局,发话寺中僧人协同陈府家丁,一并下山搜救已经消失了一日一夜的陈大夫人和陈二少爷。
掌灯时分,历时一整日的搜救终以山腰间一声高呼完满告终。
“找到了,大夫人和二少爷在这!”
早已满身狼狈的二人这才被顺利救回。
主持拨着佛珠告一声阿弥陀佛,以不便参与陈府家事为由先行告退。陈老夫人听完二人回话,假意慰问过一番,便放二人各自回家眷院中休息。
一场闹剧有惊无险,有人心怀鬼胎,有人患难见真情,有人长吁一口气。只四下无人之时,老夫人却是临窗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地开口:
“命可真够硬的,不过,我迟早要除掉你。”
第十七章
陈氏与陈谆出了陈老夫人那,话别后各自回了院中。院中丫鬟小厮见主子完好回来并无不虞,各是一番欣喜,好生服侍,且按下不表。
向来消息比人动身得快,这一番风波早由人传信飞回了陈诀处。
陈府汪氏别院中
“夫君,姐姐和小叔消失一天一夜却仍平安无事,是幸得佛祖庇佑,福大命大,理应高兴庆贺才是。为何夫君仍眉头深锁呢?”汪氏边缓缓起身倒了杯温茶推至陈诀面前,边给随侍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带上门退至外间。
“一天一夜,哼。孤男寡女,独处良久。她不肯给我好脸色,倒是对那贱婢之子耐心地很。也不知他们是否早已枉顾伦理,暗度陈仓。”陈诀神色含恨,握紧的拳头重磕向金丝楠木桌,震的一杯刚沏好的茶水飞溅,顺着杯沿湿了一圈。
汪氏眼见自己煽风点火得当,连忙继续添油加醋。
“夫君想什么呢?姐姐是个良善之人,我早前便听说姐姐知道小叔身子不好,特意多关照了厨房于饭食上多下功夫,钱也是走的她自己的私房。若不是姐姐常惯于做好人,这回坠崖哪能得小叔照拂。否则倘若是她一介弱女子在那深山老林,岂不是难有活路?左右是姐姐福星高照,夫君想哪里去了。”
“哦?她还做了这般事,我竟然不知。她对那人倒真是上心啊,全然当我这个夫君是摆设了。”
“原来夫君不知?妾身还以为这是夫君与姐姐相商而行的呢,是妾身失言了,还请夫君降罪责怪。”说着便作势要跪下,她月份已大,身子笨重,陈诀哪里看得下去,这才忍着心中一腔怨恨与烦躁起身去扶。
“此事与你无关,我还要多谢你告知呢,否则我岂不是成了全府最没头脑的那一个,被他二人戏弄得团团转。”
“是……哎呀,夫君,孩子又踢我了,可真是个皮的。”点到为止后,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果然奏效,陈诀这才喜笑颜开,好生搀着她坐在贵妃榻上,温情脉脉抚慰起来。
明日便要动身回府,陈氏挂怀陈谆脚上伤势,早早便起身来探视。
小厮将陈谆扶起身半坐半靠,又听命将一木匣从二少爷贴身行李间取出交于他手上,将陈氏领至里间,这才退下。
“二弟,你可好些了?”陈氏知他行动不便,二人同历生死,客气便是疏远,于是坐得离他近了些。
“嗯,好多了。”陈谆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眸子未看向她,反而将目光移于她发间。
“怎么,可是我的头发乱了?”
陈氏察觉到他的视线,忙背过身撇过头伸手要去整理。
“嗯,我来帮你。”
陈谆从木匣中取出一支簪子,轻缓地插。入她梳得齐齐整整的随云髻中。
察觉到了陈谆的动作,她忙转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不待她问,他便直视着她的双眼,神色郑重温柔。
“燕归杏林簪,很配你。”
陈氏轻轻歪着脑袋,伸出左手去抚那只簪子,摸着质地细腻,造型别致,应不是凡品。袖子滑落,露出一小节皓腕,衔珠金簪更衬得落在其上的葱管似手指莹白胜玉,可她却美而不自知。陈谆望着她这模样,眼角微微扬起,唇边亦绽出一丝好看的弧度,俊颜不复往日的冷然气质,盛着她一人的眼中满是柔和与珍视。
“多谢二弟,我却没什么可回赠的。”陈氏赧然一笑,却也没有回绝他的好意,她知道眼前的少年表面上淡漠出尘,内心却是最为坚定执着。
“无须回礼,我并不是为了收什么才赠你什么。收好便是。”陈谆不再与她对视,撇过头垂下了眼睫,耳根处微不可察地露出隐隐红意。
回到自己的别院中,陈氏坐于梳妆铜镜前,揽镜自顾,平日里她喜好素式发髻及造型简单的簪钗,并不于饰物上有所苛求,不过这支别具一格的发簪却真如他所言,为她平添不少颜色。她于髻间拔下簪子,置于手中细细端详。
虽是通体为金簪,却不露半分俗贵之气,雕刻传神的杏枝间飞着一只展翅的雨燕,栩栩如生;三朵盛放的杏花点缀其间,花蕊亦十分细腻精巧;几颗大小不一的圆润洁白珍珠散落在枝头,通透润泽,飘雅别致。
手指描摹间,陈氏也未察觉到,此刻她脸上悄悄漾起的会心笑意。
第十八章
回府途中,车马劳顿,一路无话。
陈氏下了马车刚进院中,连口水也未赶得上喝,陈诀就拿捏准了时候过来寻她问话。起初见到步履生风而来的陈诀,陈氏还以为是他得了信来关切劫后余生的自己,想来无论如何夫妻一场,心中有所松动,就撇了手中事物上前行礼。不料一福未毕,手臂间猝然传来一股猛力,竟是陈诀直接拽着将她拖进里间。一进门,他便怒声斥退正忙里忙外整理扫洒的一众仆妇,又回身将那镂花檀木门摔得应天响。
“你可知错?”
陈氏左手捂着方才被陈诀拽过吃痛的右臂,平白无故面对着一声严厉质问,还未明白他所指是何,自然无从开口,只圆瞪着一双杏眼直视于他,目光炯炯,无半分怯懦羞愧。
但这番沉默在陈诀眼里却是另一幅景象,他在心中冷笑,她如今是愈发不服管教,看来母亲倒是料事如神,商户所出之女到底比不得寻常大家闺秀,真是悔不当初,被她的美色所惑,铁了心排除万难要娶做正妻。
正此时,心中被泼了一盆冷水的陈氏已对丈夫彻底寒了心,但仍意难平,要上前问个明白,便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