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从门背后拿上她的狩猎工具,一把足有她身量高的铁叉,一头是尖叉另一头是三角叉,这也是父亲留下的,父亲在做镖师前应该也是打猎好手,因为小时候常听父亲自诩他独自在西梧山打野猪的事,这件事父亲给他讲过很多遍也给娘讲了很多遍,娘听时总是两眼闪闪崇拜的看着他的夫君。她看着这把铁叉,怔怔地想她那时侯听父亲的陈年烂芝麻的事,自己是一种什么态度呢,一定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孟春吸了吸鼻子真想自己的爹娘呀。
今天的天气真好,一改昨日阴寒的样子“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孟春突然想到这句诗,这种时节,吃饱喝足了要是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就像诗人说的四肢百骸都是舒畅的,孟春本不是一个勤勉的人,父母俱在时,跟父亲学武跟母亲念书做女红,也总是打科插诨,幸亏父亲虽然有时有些不着调,但是打起她来也真够狠,这才让她堪堪在拳脚功夫上略微有些造诣。
冬天的西梧山树木尽枯,万物都在自然的安排下归于静默,整座西梧山似乎只有孟春脚踩落叶的“咔嚓,咔嚓”声,真好,这空旷的山野,因为这声音,让她觉得安心而勇敢。深冬腊月,已经鲜少有人上山,何况时节已将至新春。孟春也不敢走得太深,心想:今天是不可能有收获了,就打算捡些柴火回家。当她放下铁叉去拾捡地上的干树枝时,突然窜出一只灰兔,孟春眼疾手快,敏捷纵身一扑就把兔子逮住了。她用绳子将兔子的四肢捆绑住,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又胡乱在附近拾了一小捆干柴,背起干柴拎起兔子拾起铁叉满意地下山去了。
兔子很肥,孟春利落的把兔子给收拾了,王缇缇进来的时候,地上正放着剥了皮的兔子和一盆血水,孟春手上还沾着血,缇缇两眼放光,眼神钦佩近似神往。
“ 阿春,你好能干哦,会捉兔子还会杀兔子。”然后,用纤纤玉指戳了戳去了皮的兔子。
孟春斜睨着看了她一眼:“你一个乡坤小姐,不要老是出来逛悠,在家描花绣草才是正经。”说完吩咐孟锦打水洗手。
“其实只要我家王胖子不在,我还是可以帮你一起去抓兔子的。”王缇缇道。
“你有这样的机会吗,你爹和你娘,你在他们任何一个眼皮子低下消失不超过一个时辰,你娘就会找到我这里来。”孟春洗完手孟巧已递上一条干毛巾。
王缇缇看到孟巧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春阿,我瞧着阿巧的咳疾有好转迹象,我上次说的那个羊胡子老头不错吧。”
“这个羊胡子老头确实不错,自从吃了他夫开的方子,小妹这个冬天咳疾好转多了,我这趟出去用这方子又抓了几副药,但愿明年春天的时候不再犯病。”
王缇缇在孟春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那铁叉,打算用手试试,她扫视了她们姐弟三人,也许觉得自己拿这个比较费劲的样子,惹她们姐弟笑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春,你有空了教我练功吧。”
“练功,你要修仙么,我可不会。我只懂一些强身健体的皮毛功夫。“
“阿春,我说过的,我以后还是要去游历江湖的,我可不会相夫教子。“孟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圆润的、一脸飞扬的少女,银红色缎面棉袄配齐腰儒裙,简单的梳着一对双螺髻,双螺髻两端各佩一只晶莹珠花,因着她讲话时一顿一顿的脑袋,轻轻摇晃着。
孟春已经不止一次听过王缇缇说去游历的事,每次总觉得她的想法和志向非常不可思意,一个养在乡野的富家小姐怎么会有这样深邃的愿望。自己以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呢,把弟妹养大,然后找一个稳妥可靠的男人,生几个孩子。她可不想去游历,孟春只想稳妥的过活,跑镖也是无可奈何的一种现状。
“哦,对了,你以前问我爹田地的事,我听我爹昨天在跟阿根伯说,以前你爹的地,你阿爷和你二叔不要种,村里收起来了,看你年纪小又是个姑娘,本打算先让你种一亩试试,看你把你家屋后的那二分本是荒着的地打理的挺活泛的,打猎出镖又不输男子,就把那三亩田地都退还给你。”
“真的。”孟春一提田地的事就来了精神。“缇缇谢谢你,真好。”
“现在叫我缇缇了,刚才没正眼瞧我一眼。”王缇缇抱怨道。
“我不是怕你娘吗。“
“你不用理她,她就是一个这一带最凶悍的母老虎,不过我要走了,怕连累你。“说完拍了拍孟春的背,风一样的转身跑了。
孟春把背回来的干柴收拾了,又把去了皮的免子用清水洗了一遍,拿到厨房。孟锦已经开始在烧水,孟巧坐在小矮凳上吃昨天买来的糕点,看见孟春进来,伸手让她咬一口,孟春也毫不客气,咬了一口:“嗯,阿巧吃过的就是香。”孟巧咯咯地笑着。
“阿姐,刚才缇缇姐说,里正大人他们真打算把田还给我们了吗,那我明年可不可以不念书了,反正先生说,他年纪太大了,最多明年再收一年学生,多读一年也无益,我明年跟你一起种田,空闲的时候我们像春明嫂嫂她们一样养蚕,那样你就不用出去跑了,你出去跑镖太危险了。”孟锦平静地且一脸正定的说。
“不行,如果先生不教了,就把你送到镇上去,爹娘都说你是读书的料,你是我们家的希望。”孟春一语落地。
“可是镇上的束脩更多,那样我不能天天回家,现在至少我还能帮你做顿饭”。
“这个不用你操心,这些困难难不倒我。”孟春一语铿锵有力。
孟锦不敢再多说一句,他怕再惹她姐生气,娘过世后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孟锦那时候,死活不肯去念书,孟春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孟春见他软硬不吃,看看倔强的弟弟,又看看咳地满脸通红的妹妹,又因母亲的丧事精力憔悴,全身好像被抽出了所有真气,软软的摊到在地。孟锦从没见过飒爽的姐姐这样骇人的境况,从此再没提过不读书这件事。
孟春把洗净的兔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在烧开的沸水里滤一遍,把肉从锅里捞出,把锅里的水去掉,接着用酱油黄酒闷烧。
孟锦此刻做着称职的伙夫,见姐姐不再说话,知道姐姐是不会同意他放弃读书的。一个农家供养一个读书郎有多不容易,何况自己失怙失恃,他知道自己的姐姐有多难。他唯有暗暗决心,定要读出一番天地,来回报阿姐。
肉的香味已经弥漫开来,阿巧双手攀着灶沿,“阿姐,好香呀。”
“阿巧,你等一下,肉烧好了,给阿奶家送去一碗。”
“姐,我不去,阿奶叫我傻妞。”孟巧拖着长音撒娇道。
“阿姐,阿爷阿奶这样子,我们还该孝敬他们吗?”孟锦很是茫然。
“这样也是对我们爹爹的一种念想。”孟春想起自己的阿爷和阿奶很是一阵无力。
孟锦听了这话突然明白:“好吧,那我送过去吧。”他一边往灶眼里塞柴,一边说,“姐,爹爹和娘知道我们的,一定知道的。”
“那我跟哥哥一起去吧。”阿巧也跟屁虫的应到。
“我们的阿爷阿奶无怜悯不体恤我们,我们三人自娘走后,他们并不比一个外人强,兔肉我们有余可以给,但是不必为了孝敬他们就从自己口中抠扣下来。 ”孟春同弟弟道。
“姐我知道,虽然先生教我们孝经和仁义道德,但是很多事情是要我们看事情的本质的。阿爷阿奶二叔自我们初到这里避我们如蛇蝎,娘过世时还是里正大人和阿根伯、春明嫂嫂他们帮忙张罗。阿爷阿奶二叔他们在娘灵堂前坐着,不时嚎哭几声。姐,我知道,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干。现在你跟阿坤哥他们时常出几趟镖,阿奶以为又可以像爹爹在时那样,慢慢救济他们了。阿爷和二叔太懒了,连庄稼都懒得伺候,这样他们每次的收成都比别人差好几成。”
孟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于祖父一家的无力感更甚。
“明年清明前,如果里正大人他们把这三亩地给我们,一年可以种二季水稻,晚稻割完还可以种油菜小麦。我看村里他们干农活只有农忙时活累点,其余农闲时间,偶尔要锄草施肥,我还有时间出几趟门的。”孟春一边用锅铲搅动兔肉一边说,“这屋子爹爹在的时候也隔时翻修,就是以前没打算住人,屋里什物也没有,过完年把西面后半间整理一下,给你弄个屋子 ,买一张竹床再让村口的老木匠给你打一套书桌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