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兔肉已经出锅,孟春用高脚碗满满盛了一碗让孟锦端过去。小尾巴孟巧拽着哥哥的衣角也跟着过去了。
孟春站在门口,暮色四合,冬天的夜色来得特别快,已经不见不丝余辉。
孟锦带着孟巧走在村子的小道上,阿爷、阿奶和二叔住一起,他们的四间大瓦房矗在村子的最东边,其实离孟春他们住的小院也不远,也就是隔了四五个农舍和一条不宽的河,阿爷他们的房子在一条小河的对岸,要绕过那个石板桥,那条清澈的小河静静的穿过整个西梧村,把村子分成东西梧和西西梧,而连接东西的只有这个石板桥。这条河叫什么孟锦不知道,只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到这个石板桥下面的那个叫大埠头的地方洗衣裳 。天色已渐暗,河埠头已经没有浆洗衣物的妇人,平日喧闹如市的地方此刻静穆而安祥。
孟锦带孟巧进阿爷他们院子时,院子很安静,孟锦知道他们应该在吃晚饭,孟有水正在“吧嗒,吧嗒”抽气,这个大家长应该对今晚的吃食有意见,二叔家几个小的却急急地扒着饭,二叔和二婶两个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
黄氏看见孟锦手里的碗,眯眼笑:“这是啥?”
“哼,大姑娘上山像个什么样子,我老孟家能饿死她。”孟有水一边数落一边见黄氏接过孟锦手上的碗,还未放妥就伸手用筷子夹了一大块兔肉开始嚼吧。
孟锦看了看一大家子争抢那碗肉有些不知所措:“阿奶,我家碗不多,上次给你盛盐的碗和上上次野鸡肉的碗,我是要拿回去的。”孟锦侧头看了看自己的阿爷,他经常骂自己“小畜生”,此时却没有顾及他们。
二婶有些讪讪地放下碗筷,从灶间拿来两个碗给孟锦,孟锦接过碗:“阿爷阿奶二叔二婶你们慢吃,我们走了。”
几个抢肉的小屁孩连头都没抬。二婶把他们兄妹俩送到门口,二婶张氏名秀荷是前村张寡妇的幺女,因上头哥嫂刻薄,本想着孟家虽然公爹是出了名的懒汉,孟启海有个能耐的大哥在前,也不至于懒到哪里去,谁想嫁了才知道孟启海于他爹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几年有大伯帮衬日子也过得也殷实,可自从今年年初大伯不幸遇难,家里两个男劳力更是有借口发懒:“ 你们看我儿子启良,那个短命的,劳碌了一辈子,还不如我们这些安贫的长命有福享。”“ 我哥就是不认命,命里没有的富贵铮来了,命也没有了,不如安平乐道的我哟。”
张氏站在门口,精瘦的身体,在冬天的夜里格外单薄,犹如风里的一株芦苇又似无依的浮萍。张氏回头看着自己的四个儿女,大女儿孟娇有一张同黄氏相似的脸,一张脸常年透着委屈、爱占便宜又爱较劲,十三岁的小姑娘尽是一副扭捏模样,下面两个九岁七岁的小子,倒是模样周正人也懂事,只是已到了启蒙的年纪,家里不兴读书,也只能成天在外面撒野。底下一个五岁的小儿子被黄氏养成了娇蛮无理的性格。张氏回身望着大伯家两个已远去的孩子,心头无名的涨满嫉妒,老话常说田地人家的好,儿女自家的好,可是张氏竟然觉得大伯家三个孩子,即使是出生时因为在娘胎里憋久了,脑子有点迟钝的阿巧都比自己的孩子强。
孟巧牵着孟锦的衣衫,一跳一跳的走过石板桥,孟锦说,我们走的快点,阿姐肯定摆好饭菜,等我们吃饭了。
果然,阿姐已在小木桌上点上了一盏小油灯,一大盘兔肉放在桌子中央,孟锦去灶间放好碗,和孟巧一起去院子的水井边打水净了手。三人方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兔肉肥而鲜美,孟巧吃的很欢快,又加了一碗米饭。“小弟,今天腊月廿五,今年虽然爹娘都不在了,我们三人也要过个好年,这样他们才放心。明天我去镇上,富贵楼有酒席,我去做帮工,顺便把上几次做帮工的工钱结过来,多买点肉,还要买鱼,瓜子花生也不能少,然后去阿根伯他们的年糕坊里,多买几码年糕,我们三人也要过个丰盛年。”
“阿姐,今年我们大年初一还能吃赤豆年糕吗?“孟巧眼里闪着晶晶的希望。
“当然,赤豆上次隔壁的张婶子给我们好几斤,阿巧就等着吃吧。“孟春看看自己的弟弟和妹妹,“阿姐不会裁衣,今年来不及托人给我们做新衣了,明年我早点去镇子上找绣娘去做。”
“阿姐,我的衣服挺多的。”孟锦说。“ 明天我带阿巧去夫子家帮他打扫打扫,后天我们收拾咱家。”
“明天我还要买点猪油,屋后面那块地上种的黄芽菜现在已经卷心,黄芽菜年糕拌猪油,想想小舌头中也要掉下来了。”
孟锦看看自己的阿姐,他已经没有了父母先后过世后的惶恐,他觉得跟着自己的阿姐,即使粗茶淡饭,日子也很踏实。
三
第二天,鸡还未啼,孟春就早早起床。她今天要搭阿根伯的驴车去镇上,阿根伯是村里的种粮大户,持的一手好庄稼,孟春家的口粮现在就是向阿根伯家买的,不过阿根伯心善,给孟春的米粮比市面上总便宜几分,且份足量满。今天他把今年秋收的稻谷舂成白米,打算卖个好价钱。还有自己捣的年糕、磨的米粉,满满装了一车。
“阿春,你这么早去镇上,又去做工吗?”
“是的,阿根伯,今天镇上的冯老板儿子结婚,在富贵楼定了酒席,我以前跟富贵楼掌柜的女儿识得,就托她,要帮手的时候就找我,我们族里的二爷爷经常去给酒楼送干柴,每次他都会带信给我。”
“噢,是这样呀,蛮好。”陈阿根看着遥远的东方还没有呈现一丝亮白,对着孟春叹息道:“哎,你真有你爹的根骨,想当年,你爹也是你这个年纪,就从你阿爷家分出来,小伙子一个人也把自己过得像模像样,自己盖房子,打井。后来去了外面,拜了师学了艺,自己开镖局,可惜啊-----。”阿根伯一边赶着驴车,一边不住的摇头。
孟春听到陈阿根说自己的父亲就沉默不语。
“不过丫头,你毕竟是个女娃娃,这样蛮干也不是长久之计。”赶车的阿根伯眼看着前方心却系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他用手一拍大腿,似得了一个天大的好主义,“你看我家老四怎样,配给你做相公。”
孟春一惊,脸刷的红到脖根:“不不不,阿根伯,我还小呢。”
“小倒是不小了,只是你爹娘过世不久,现在也不方便说亲,反正你年纪也不大,再过个一两年也不防事,不过你要认真考虑一下我家清雨。”
“可是我做不好女红,也不大会做衣裳。“孟春小声地道,那声音如早晨的一声鸟鸣,细细的却很婉转。
陈阿根这个精明而睿智的庄稼汉,爽朗笑开:“我说,阿春姑娘,我又不招裁缝和绣娘,我家是要招你这样大方又懂事的儿媳妇。”
孟春听到阿根伯的夸奖更不好意思了,又听阿根伯说:“我家清雨现在跟着村口的老木匠学手艺,将来凭着这个手艺,吃碗饭还是蛮香的,再说我家清雨心厚实,将来如果真成阿巧她姐夫,肯定会接过你身上的担子,帮你照顾一双弟妹的。”
孟春听着阿根伯的话,心里有种暖暖的被棉絮捂实的感觉,自从爹娘离世,她从没想过卸下或者让人分担她的责任和压力,如今虽然是一句遥不可及的话,却让她内心盈满最真切的感动。
到了镇上天光已大亮,阿根伯要去集市,与孟春去的富贵楼背道而行,阿根伯嘱咐孟春忙完去东市的菜场口找他。
孟春背起自己的背篓,向阿根伯道别,匆匆向富贵楼走去。
到了富贵楼孟春径直去了厨房,阿春的工作是给撑勺的胖大叔打下手。以前在家,虽然父母俱在,母亲身体不好,在家帮佣的张嫂子做的菜又不得心,孟巧就经常帮忙炒菜,到了去年,家里碰上个请客吃饭,孟巧就能鼓弄出一桌菜来,而且色香味俱全,那时深得爹爹赞赏。
而这一年,阿春经常去富贵楼做工,起初是在厨房洗菜洗碗,后来让胖大叔慧眼识珠,每次有大席时,他忙不过来,就让孟春打下手。孟春虽然有时候粗枝大意,但对吃食却异常上心,如果说练武是被阿爹逼的,那么下厨是孟春真心实意欢喜的。
孟春到了厨房,还不算太迟。几个大嫂子正在洗菜,胖大叔也刚到,孟春放下背篓,带上袖套,系上围身,就开始忙碌开来。她看到胖大叔开始在热油锅,一些要在油里过一遍的食材先备好,等一下可直接入菜。孟春撸了撸带着袖套的袖子,开始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