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千里雨兼风(21)

作者:秋以夕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一整日,堂秉文仿佛不记得自己见了谁,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总之人影幢幢间,连他们的脸都不见得看清了哪些,白日的光亮便在这浑浑噩噩间飞速消散了去,人声暂歇,来客告辞,而喧嚣,终于也落下了帷幕。

“公子,”管家担忧地看着他,“累了一天了,赶紧去歇歇吧。”

堂秉文轻摇了摇头,问:“母亲呢?”

“夫人在后院呢。”堂秉文抬脚便走,管家欲言又止,还是在后面追着说:“公子今天还……去别院歇吗?”

自幼年启蒙至寒窗这许多年,堂秉文一直住在一处安静的别院,两年前虽已状元及第步入仕途,可每日仍回别院安置,这堂府却是甚少住过。

堂秉文停了脚步,回身,静静看着他,“五叔,怎么,有人说什么了吗?”

五叔一怔。

眼前这个青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曾亲手将刚能走路的他送到先生手里,又亲自将他送到了别院苦读数十载,到如今,他已然长大,身居高位,便是这么轻轻几字,目光竟也如此冷冽迫人。

“……自然不是,只不过,往后公务繁忙起来,怕是更难有空闲,回府了。”

他说得磕磕绊绊,堂秉文耐心听完,轻声道:“即便不在府里住,也会常来的,在别院也安静惯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

“五叔,”堂秉文打断他的话,敛了方才那一点温和的眸光,“我心里有数。”

看过了堂老夫人,堂秉文不再多停留,便回了别院。

这两年来,似乎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压迫在他的胸口,让他无论如何挣扎都喘不过气来。

——只有别院。

这只是一处很小的院落,少年读书,一切以远离纷杂为上,浅池小林,新树碧枝,知交友人,伴随了他的成长。

可是如今,如今啊,当初翻进院墙攀树偷花的他们,再也不会来了。即便是他身登高位的今日,他们也没有来。

刚进院门,便有小厮迎了上来:“公子回来了!”

这小厮名叫阿宗,是自幼在他身边的,对他深为了解,观他神色,小心道:“公子今天累坏了吧?要煮些醒酒茶?”

堂秉文看了看这院子,浑身松懈下来一般,深深出了口气,边走边道:“好。”又顿了顿,“算了,先去准备浴汤吧。”

阿宗一笑,道:“早备好了,是隐竹出门前备下的。”

堂秉文脚下一滞,“出门?”

“今天是若松公子他们离京的日子,”阿宗解释,“终于到了这一天,我看隐竹很高兴呢。”

是今天?

他忙了一整日,竟是连这个都忘了。

如今风尘叹已散,里面原有好些是获罪入贱籍的,正逢大赦,可脱籍离京,为了让他们都能平安离开,堂秉文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派去送行的人可都妥了?”

阿宗点头:“公子放心。”

隐竹是在入夜之后才回来的。

堂秉文沐浴之后一直待在书房,心绪渐宁,开始提笔临一帖古字,隐竹推门进来时动作很轻,他没有抬头。

“回来了?”

“嗯,”隐竹将手中托着的三碟小食一一取出放在外间桌上,“今天大概没吃什么吧?”见堂秉文手下不停,他走了过去,“写什么呢?”

堂秉文抬脸看了看他。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一切总算结束了,从今往后,风尘叹这个名字,真的将成为历史。

“都顺利吗?”堂秉文搁了笔。

隐竹扬眉一笑,“嗯,顺利。”他看着他,“你呢?”

堂秉文离开书桌朝外间走去,隐竹垂眸笑笑,在他身后道:“回来路上遇到了如云公子。”堂秉文一怔,就听隐竹接着说:“也没说什么,如云公子要出门一趟,去重国霁城,说是还愿。”

堂秉文心下大震,几乎不能自已。

重国霁城,凌清漪曾在文语桥为他求签,求得的,是将来为官为民惩奸除恶,可以意气奋发于天下。

隐竹走到他身前,轻轻搭上他的肩,“他们都为你高兴,也都相信你。”

堂秉文的眼波渐渐泛起了一层淡红色,半晌,他才别过脸,道:“其实我不该如此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当初的他们,谁能料到如今的场景。

当年人人都道,圣上独宠公主,隐有设立女储,托付天下之意。那时朝臣整肃,有老而弥坚者,亦不乏后起之秀,而如今,新帝即位两年,清漪也已经离京两年了,曾有的抱负和胸怀,仿佛早在不经意间消散干净,至于京城三公子,更像是一个可笑至极的名字——花如云远离朝局,来去无影,夏瑾怀留在宫城,每日巡守,如同槁木。

留在这污浊当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隐竹看着他,“还有很多人在你身边。”

堂秉文浅笑笑,摇了摇头,走到桌边,缓缓坐了下来。

隐竹眸光暗了,过去将那几碟小食往他面前推了推,又给他倒了杯茶,看他端起杯轻呷一口,便轻声道:“公子慢用。”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长长出了口气,才往门边走去。

可在出门那一刻,鬼使神差地,他停了脚步,良久侧身,声音极沉地说:“你难道,从没有想过,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吗?”

时间定格一瞬。

待堂秉文回过神来时,隐竹早不知何时走出门了——他就这么怔然坐着,连手边的茶杯翻倒在桌上都不曾发现。

从未,想过,什么?

他说,他会,如何?

夜已深。

阿宗来问可要歇下,回说不用人伺候——堂秉文一贯独寝,从不要人值夜——阿宗便也就退下了,他住的屋子和隐竹相邻,回房时见隐竹那边也已熄了灯,于是回屋,拾掇一番刚躺下,就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有人走经了房门。

隐竹已经睡了,似乎已经睡熟了。

堂秉文在榻侧坐下,从这个角度看去,隐竹这四年变化极大,当初那个一团孩子气的他,现在也有了些青年的样子了。想起刚带他回来的时候,他对谁都是一幅戒备的神色,但是长得好看,招人喜欢,厨娘,小厮,给他做好吃的,带他在院子里玩闹,小心翼翼地帮他找回他本该有的天真快乐。

四年过去,连风尘叹都不复存在了,他也长大了。

堂秉文看了一会儿,慢慢起了身,像是已经做好了某种郑重的决定。

他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就这么走了?”

这几年有些习惯仍没有变,隐竹但要开口说话,总是带着三分上扬的语调,仿佛只有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才能掩盖他真实的内心。

堂秉文身形一僵。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或者根本就没有睡着,只是任由堂秉文悄声进屋,在黑暗里注视了自己好久。隐竹翻身下了榻,鞋都没有穿,就这么光着脚,走到了堂秉文身后。

“公子没有什么话跟我说?”

愣然间,堂秉文甚至没有察觉到隐竹的双臂已环在了他的腰际,而低沉的声音正自耳后传来:“我会在你身边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堂秉文目光落到腰间交握的十指上,他沉默片刻,抬手覆上了那纤细的双手,“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

“我当然知道,”隐竹收紧手臂,额头抵上他的肩,“那些虚名,俗人之言,我才不在意,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行了,除非,”他凑到了他的耳根边,“你不想要我。”

堂秉文微侧了脸,脸颊便触到了他微凉的唇。

一刹那,有些东西,仿佛轰然灼烧了起来,这寂静的初春夜里,飞快便燃尽了那些将言未言的犹豫,和试探。

“我怎么会,不想要你。”

清湖

循着方才记忆中的方向,龙槿榆还未回到古榕下,便先遇到了方才那成群的松鼠——它们早就镇定下来,在高高的枝头跳窜。松鼠,还有二白的举动,让龙槿榆更加确信这里有他们要找的人,可是远望四周,并不见屋舍人迹,只遥遥有一片地方,在丛林掩映中,似乎泛着粼粼波光。

她就在此时又一次听见了云豹的咆哮声,立刻不作多想,朝声音的方向飞奔了去。

二白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又梳理了几下羽毛,才有些不情愿似的,拍起翅膀追了过去。

这云豹的耐心,确实让花如云有些意外。他并未同这野兽直接对抗,但没有料到它会这么穷追不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虽不打算伤它,可要是始终摆脱不了,怕是非得要出手才行。疾行躲避之间,云豹的利爪所经之处都是一片狼藉,断树残枝铺出了这一人一豹的追逐轨迹,近乎饶了个圈子,最后到了一处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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