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根。”
“垂着许多气根,有的早已经入地紧扎,周围也落满了叶子,只唯独有一处粗壮的看着很是光滑,可若是因为有云豹每日攀爬,也不会一点破坏的爪痕都没有。”
花如云循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果见一簇气根格外平整,周围也的确不见堆积起来的落叶枯枝——平整得有些过分,明明他们刚刚走过、此刻仍身处其中的丛林里,一切都十分原始杂乱,有着各式各样的虫蚁飞蚊,树干上也多生苔藓藤蔓,不可能如此干净。
“你是说……”
“这云豹留在树下,我们便是靠近也无法仔细查看,但是我想,那棵榕树和这边野生的灌木很不同,也许,有人经常去树下。”
若有人常去,走过碰过,才会造成这种情况,花如云诚然亦是同样的想法,他不仅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的侧脸。
此刻的她与往常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冷静自若,面对这全然未知的回风岛,她实在只能是一步步去了解、猜测和判断。虽然是早就答应的事,可她刚刚才遇到了从不敢期待能遇到的家人,这样的事给了她不小的冲击,可也没有打乱她的计划,左右她的选择。
……算了,此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槿榆。”花如云开口唤她。
“嗯?”
“我想到一件事,是关于清漪的。”
龙槿榆登时看向他,“什么?”
“她喜爱秋千,很喜爱。”他又看向那棵榕树,只可惜树太大,相隔又并不算近,很难辨清可有别的枝干也异于其他,龙槿榆却一时了然,道:“难道,清漪公主会来这里……毕竟这棵树,可真是荡秋千极好的地方。”
花如云眸光露出一丝温和,不知是在赞扬她的领悟还是别的什么,“我来引开云豹,你去看。”
松鼠
清漪公主喜爱秋千,是宫里人人都知的事情。
她在宫里设了三处秋千架,其中一处十分高大,旁人甚至难以触及,只有她每日轻飘飘跳上去,荡起来几近飞出院墙,可去瞧见整个宫城的模样,她那样开心,飘荡言笑,仿若林中仙子——宫人若是偶能一睹她的风采,必会感叹清漪公主倾世之姿,当得起这世间任何的赞美之言。
那时先帝身体尚可,朝政一切还算平定,柴衡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朝臣,虽依附东宫,颇有些得势,可远不如今日这般权倾朝野。
而凌清漪,她有那十几年最美好纯粹的时光,便是后来落入那样的黑暗、那样的污浊,也不曾磨灭她心中的光彩。
“怎么引?”
花如云已欲走,龙槿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语调虽冷静,手下却有些急躁。
花如云盯着被握住的手腕,迟疑一瞬,道:“放心,我会小心的。”
龙槿榆与他对视,半晌垂眸,默默松了手,“……好。”
其实也知他有把握,可……算了,将来还有许多要面对的危险,怎能如此畏首畏尾。
花如云看着她垂眸不语的神色,眸光流转了片刻,却也到底没说什么,视线回到那枝干树叶当中隐约闪现的金黄上。
引开云豹并不难,要想全身而退又不让龙槿榆也被发现,便要做好万全准备。
“你先退后,避开。”他道。
“好。”
这只云豹蜷在树干上闭目养神,清晨便犯困倒是少见,花如云深知不可掉以轻心,他低头看了看,脚边有些凌乱的山石,捡起几块来充当暗器,见龙槿榆已退至另一侧藏身,掌下便蓄了力气,寻了合适的位置,朝云豹所倚的一侧树干击去。
云豹醒了,只动了动,晃下好些树叶,便又安静了下去。
此时薄雾近乎全散了,榕树方才还显得有些朦胧的树影便完全展现在了他们眼前——规模之大,比刚才所见更甚。
花如云捻了三块碎石,见云豹于枝叉间露出了灰白的腹部,便手腕一挥,碎石飞速击去,伴随着一声似乎甚是恼火的嚎声,云豹的身体已倏然间落到了地上,它抖了几下,像是在缓解痛楚,双目却炯炯有神,不消几次查看,便认清了来人位置。
花如云等的就是此刻,在云豹奔了过来,飞身扑向自己之前,他轻轻一跃,躲开了这第一击,接着几度险险避过,诱着它渐渐远离了榕树,一人一兽追缠在了丛林之中。
龙槿榆自不会耽误,赶到榕树下,仰头直望了过去,古树铺天盖地的枝丫悬在头顶笼着整片的天空,偶有丝丝缕缕的晨曦透过缝隙,无端令她生出一种天地广阔而人如此渺小的感触。
——这气根悬下必是经年累月了,早就深深扎进了土中,牢固无比。
可循着气根一直延到了主干,除了蔓延缠绕的树根枝干,其他什么也没有。没有另一处不寻常的地方,也没有任何可以作为秋千的东西,就连方才云豹所栖之地,也只余野兽爪痕和庞大身躯长时间躺卧的压痕。
只有手边这丛气根不见苔藓,与别处相比干净光滑许多,而远看近看,并无什么差异。
“难道,只是巧合?”她低声道,耳边隐隐是云豹穿在树林间的咆哮之声,算了,不能再拖。
刚想循声去寻花如云,一个细长的身形嗖一声自树顶窜下,顺着龙槿榆手边气根,飞速跃到了地面。它行动虽快,可龙槿榆已看清了,那是一只浅灰色的松鼠——不像现今一些大户人家养在院中取乐的松鼠那般肥,毛色也灰扑扑的,只是举动奇快,迅捷无比。
龙槿榆心下一动,忙静立屏息,见这小家伙匆匆转了几转,发出几声尖细的叫声,下一刻,又有两只松鼠和它刚才一样沿着气根窜下,而地面上,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眨眼便聚过来了五六只,一时间,围绕着这气根,总有近十只机灵古张的松鼠凑在了一起。
龙槿榆对眼前这幕实在惊异,这是,有一个松鼠的窝?原来,这气根,是因为总有这些小东西爬上爬下?
很快她便被发现了,倒也并不意外,只是这群甚至算得上活泼可爱的松鼠飞速四散开了,龙槿榆不及细想,动作已经先行一步,追了其中一只就飞身奔了出去。
人毕竟不及可以灵活钻跳的小野物,况且龙槿榆也不可不分情况就走远,若和花如云分开太远,情况便不受控制了。只追到了一处地方,那松鼠跳上了另一棵树,三两下钻到了树枝当中躲了起来。它不逃远了,像是明白龙槿榆不可能飞到枝头上去。
龙槿榆环顾四周,这处稍空旷,四周不是方才那种灌木丛林,也不见那样大的榕树,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甚至……缭绕的轻烟,居然有一种烟火气息。
云豹的咆哮完全听不见了,她闭上眼,凝聚心神仔细辨听,不过还未听到花如云那边的声响,就再一次听见一声尖锐的鸟鸣。
“二白?”
果然是那只乌秋。
说起这个名字,倒还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居然叫白,还叫二白。
二白鸟显是发现了她,在她头顶盘旋了好几圈,叫声急促尖利,翅膀因为扇得太快,又落了两根鸟羽下来。
龙槿榆接了其中一根,莫名其妙想,若是多来几次,这鸟的羽毛怕是要掉光了。
方才那根鸟羽还在花如云手中,而这里,应该距离他们想见的人,更近。
她长长出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开始从头仔细回忆方才一路的过程,从何处开始,从什么方向转向了什么方向,途径什么样的树,有多少,走了多远,有多久……
等到再睁眼时,二白已经停在了不远的一处树桩,小心梳理着自己珍贵的羽毛,龙槿榆忽然觉得它很是可爱,不由轻不可见地笑了笑。
想清楚了,好,先去找花如云汇合。
春分番外
凌国,京都岬城,堂府。
暗红的鞭炮噼里啪啦跳跃着,屋檐下悬着的灯笼循声摇摆,车马轴轮之外,衣衫环佩叮咚作响,人来人往的嘈杂脚步里,掺杂着各式各样的恭贺欢庆之言,一切无不昭示着,今日是个好日子。
新任京兆府尹上任,圣上赐宴,同僚共贺,何等荣宠。
身为四相之一中书令堂叔云的独子,堂秉文十八岁科举夺魁,到如今年仅二十岁出任京兆府尹,乃是凌国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一时名动全国,风光无两,成为了无数学子仕途之楷模,亦成为了多少女子心下之惦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