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说人头被砍掉了,还能长回去吗?”
抬起头,仰望天空,孙佩玖问了一个问题。
“人死岂能复生?人生聚散无常,生死无常,兄长何须执念生死?活在当下,岂不更好?况兄长饱读诗书,当知孝顺之道。如今阿爹尚在,你怎么能忍心他老人家日日为你担忧呢?”
这厮的神智似乎回到了身体里,孙绣莹的语气略有责怪,不敢过于刺激他。
“唉。”
孙佩玖轻叹一口气,不再言语,转身走了,奔着后院去了。
“喂,孙佩玖,你别走啊,再说两句呗?”
孙绣莹试图喊住兄长的脚步。
“算了,由他去吧。”
儿子似乎好了,孙归野的心中略有安慰。
“老头子,你放心,我去看着小公子。”
李婆丢下这句话,也走了。
孙绣莹有些傻眼,这李婆看她阿爹的眼神和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对啊。按往常来说,这个老头被一个仆人极不尊敬地称呼为“老头”,他应该正颜厉色地急眼才是。可是,这一回,这老头竟然像没听见一样。
“阿爹,她?”
“她什么?一个村妇,一个疯婆子。奴大欺主,她也就是看你阿爹我落魄了,故意羞辱我。老头不是种地的老叟嘛。”
孙归野板起了脸。
“我听不出其中有羞辱的意思,我倒是觉得很亲切!”
孙绣莹说的是实话。
“呃,你这丫头怎么向着外人?”
“罢了,罢了,不说李婆了。不过,我觉得这个阿嬷心直口快,心肠真的不错,而且也是真的贤惠。您看看,她一个做了原先十几个人的活。做女红、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伺候人、喂养马匹……”
孙绣莹还想继续夸赞下去。
“嗯哼!”
孙归野用手捋了捋胡须:“丫头,不说她,你倒是夸起她来没完了。”
“和——”
孙绣莹想说李婆和娘亲一样贤惠,嘴边的话又在眼睛的酸涩中消失在咽喉里。她的心情瞬间沉重了:“唉,阿爹,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刺激了兄长?”
“罢了,本不想说,你既然非要问,那就告诉你吧。”
孙归野长叹一口气,继续道:“刺客半夜闯进家里来,斩杀了前皇后派来的一个人,把那个人的脑袋扔在了你兄长的床上,还想去杀害佩玖。幸亏,方店家尾随而来。否则,佩玖定遭遇毒手,为父怕也——”
“哦,怎么知道他是王府的人?”
孙绣莹还没气糊涂。
“方店家抓住刺客,审问出来的,那人说他是吴孝王爷派来的。”
想起那晚的血腥场面,见多识广的孙归野也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当然,这件事从发生到结束,甚至中尉府来人抬走了尸体,带走了刺客,他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没有人关心尸体是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他前因后果。这件事让孙归野对当今世道有些失望了。
“没看出来那个脑满肥肠的司马青还这么歹毒?看来,那个死鬼司马贤是随根啊。”
孙绣莹的心中凉了半截。没想到司马青竟然绝情到如此地步。
“不好了,夫人,老头子,佩玖公子要跳井了。”
李婆呼哧带喘地跑来说道。
“什么?”
顾不得多问,孙绣莹和孙归野,父女二人直奔后院。
后院的水井边,两个仆人拉着坐在井沿上的孙佩玖,防止他掉到井里去。
孙佩玖的双腿耷拉在井里,两只手撑着对面的井沿上。他双手一松,屁股挪动一下,仆人再一松手,他便会掉进井里去。
“儿呀,你怎么能如此想不开啊?”
孙归野流下了眼泪,脚上的鞋子掉了一只而不自知。
“快点把他给拉下来。”
孙绣莹心中着急,生怕仆人一松手,井沿上的人就——
“佩玖公子,您下来喽。”
两个仆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可终归是女流之辈,两人竟然没把孙佩玖给拽下井沿。
孙绣莹也加入拽人的队伍,可是孙佩玖的蛮力还挺大的,生生是拽不动。
“好你个孙佩玖,平常蔫了吧唧的,这会儿寻死倒是气力十足。”
孙绣莹一时间着急,扬起手来给了孙佩玖两耳光。
“哇!”
孙佩玖哇地一声哭了,用手捂脸。
众人趁机把他拽下了井台,随后又七手八脚地把他往屋里抬。
“儿呀,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啊,你要是出什么意外,老夫我也活不成了。”
老泪纵横,孙归野跟着过去看儿子。
孙绣莹站在原地,感觉手掌有些隐隐的疼。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过分了,至少她不该打自己的长兄。
“不难想象,你以前一定是经常欺负他。”
严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现场。
“夫君莫非是故意见死不救?”
瞪着严询,孙绣莹怀疑这厮早就来了,可他为什么不出手?
“怎么会?我我刚回来。”
严询不情愿地解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夫君已经丢了官,变成了普通百姓。不知道您出门有何要事啊?”
今天一大早就不见这厮的影子,孙绣莹有些生闷气。
“想着京城不是久留之地,我便出城走了一圈,看看日后我们该落脚何处。怎么?这半天不见为夫,就想为夫了?”
见孙绣莹生气了,严询很高兴。
“哼,谁想你了?我只是随便问问。还望夫君以后出门做什么事情之前,先告知拙妻我一声。”
一家之主,说没影就没影了,那是不行的。孙绣莹还是有些不满。
“悉听遵命!日后隐居了,还望贤妻手下留情。”
“呃!”
这厮脱下官服以后,越来越嬉皮笑脸了,孙绣莹把头抬的高高的:“既然夫君决定随我们一起隐居,那就宜早不宜迟,早点收拾行囊——”
“诺,为夫这就收拾行囊。还望贤妻去安抚安抚佩玖,等将来到了城外,再继续寻神医给他医治。”
严询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臣服于一个女人,而且是心甘情愿的臣服。
“嗯,去吧!”
孙绣莹心中清楚,趁着暂时的风平浪静,赶紧离开这座城市才是正道。
“不好了,不好了!”
李婆又呼哧带喘地跑来了。
没办法,家里的仆从几乎都被打发走了,只剩下了三个。这李婆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手脚麻利,眼明手快,咋呼的声音也大。
“又怎么了?”
孙绣莹皱皱眉头。
“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
孙绣莹心中一惊。
“这个嘛,还得麻烦夫人去把他们打发走。若是问起为夫来,就说为夫出城请神医去了,不在。”
与朝廷脱离了关系,严询觉得浑身轻松,他这会儿一点也不想去见宫里来的人。
“会是什么事呢?”
孙绣莹心中犯起了嘀咕。
“肯定不会是来拘捕我们的,否则不会是这样的动静。怎么,贤妻害怕了?刚才出手打人的那股彪悍劲儿哪去了?”
满眼的戏谑,严询低头盯着孙绣莹的脸,越看越觉得此刻应该是二人世界——
“呃!”
被人当面揭短,孙绣莹瞬间黑脸。她无视严询的深情,问道:“李婆,来了几个人?”
“三个,就三个人。我看他们神色正常,可能不是来传坏消息的。”
☆、106
第106章 106
一纸圣旨把孙绣莹宣召进了皇宫。
跟随着内侍走进宫殿,孙绣莹那颗本来慌乱着的心此刻平静了下来。如果此生注定要遭遇不测,那么她此刻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
宫殿内很安静,足以听见自己和前面带路的人的脚步声,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砖,跟着小内侍走到心急,前面的小内侍还没有停下脚步。孙绣莹的心中起了毛躁,随抬起头来。
此刻,她已经进了一间华丽的宫殿的内室。一切的装饰和摆设皆流光溢彩,散落其间的宫女像泥偶,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目光透过重重缀满珠玉的幔帐——
床上的那位天子,似乎到了该回到上天怀抱的时刻了。他的身体耷拉在床上,头靠在皇后杨芷的怀里。
天子的眼神飘忽,喉咙间似乎有痰,呼吸断断续续拉着弦音——
随着床上的人儿的呼吸的起起伏伏,躬身候在床边的太傅杨骏、太尉贾充都异常紧张。两位老臣的心情都很复杂,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