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一看,又不同凡响。大抵是这孩子长大了,心气也较小时平和些,不那么拧巴。挥剑时便是挥剑,一招一式皆无分心,剑稳,手更稳,剑随心动,犹如游龙呼啸,翩若惊鸿。
这才是一个真正合格的剑客。
只怪万事皆不如人意,这孩子竟内力全无,筋脉受损,再无聚气之时,连他也看不透这究竟是何物所为。
唐灼芜听他提到师父,嘴上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前辈谬赞了,灼芜不才,尚需努力才是。”
话音方落,体内两股气体便又开始交缠起来,疼得她直冒薄汗,面上却不显。
“你是应该好好修习才是。”
一阵话音风似的飘进来,随之而来的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为首的便是这罪魁祸首——林溪遇,魔教教主。
魔教手下去扶起地上的林月眠,
李惊琼还试图扳回一局,急切呼道:“哥!那人不是——”
林溪遇嗤笑一声,幽幽叹道:“我早知晓这些事,你还想来诓我?这些年来在我魔教可过得是太好了?胆儿都肥了。”
他睨视周遭一遍,目光胶着在悟心方丈身上:“哟,方丈也来了啊?”
身后的褚籁也笑嘻嘻搓手,似乎正准备大干一场,“悟心,你可总还认得我褚籁吧?”
他与褚籁是同一时期的老人,正愁这几年无聊度日,没人陪打,更无人叙旧,闷得慌,猛地撞上悟心,还不得好生“招呼”着。
悟心方丈转动手中佛珠,也笑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褚籁摆摆手,“行了,记得就行,照这架势,怎么着,咱俩也得打一场。”
他说得极为肯定,悟心方丈可不这么认为,依旧慈眉善目的样子,慢悠悠道:“施主,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
褚籁听得头晕,头晕得厉害,这秃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喜欢念叨,还是关远好些,只可惜……
手下人都把林月眠那一行人给抢救过来,林溪遇这才道:“人,我就带走了。”
“你!”李惊琼也是占着有悟心方丈在这儿撑腰,才敢公然出来说话,与他作对:“无耻之尤!”
林溪遇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掌,把手掌来回翻动着瞧,好似那上面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倏尔掌蜷缩成拳。
呕血声在这寂静的氛围内尤为清晰,唐灼芜只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攫住,体内波涛汹涌般泛起通天的阴寒之气。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悟心方丈微微蹙眉,“阴柔掌?”
当初他创那心法,便是为了对付魔教中阴柔掌,此掌歹毒,尽管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然魔教中人还是世代有人修习。唐灼芜虽说也修习过心法,且觉悟不是一般的高,然较之林溪遇这般习练多年的人来看,还是差得远。
他即刻便明了这个中状况。怪道那孩子身上怎无一丝内力,她习练的升月剑法本就重阳气,人与剑相互感应,体内的经脉穴位若是被打入一道极阴之气,顷刻间便会紊乱,两气之间相互争夺体内生机,那般滋味绝非常人所能忍受。
思及此,他劝诫道:“阴柔掌于己身伤害极大,施主还请早日放下屠刀。”
但是唐灼芜知晓,对于有些人,用嘴皮子来说话,是磨不透的,要用实力来。她强忍体内的寒气翻涌,缓缓提剑。
流照,可称之为寒冰利器也,剑柄呈碧色,以寒玉制作而成,月华流霜者,是为凌,这一把流照在很久之前,是常置于蓬莱岛火池的,冰火相交融,一如体内阴阳之气,反反复复,两不相让。
她提起,复而放下,身心俱疲。
悟心方丈这时却不出头了,“灼芜,平心静气,勿要推脱。”
正在强烈抑制体内阴寒之气的唐灼芜,忽然就停下了步伐。有些胜利不是压制性地击退对方,而是借彼之力,用于己身。
对,就是这样。手腕翻转,流照在白雪世界中光彩焕发,一抹亮色倏忽迸出,移形堪比风动,眨眼间,剑已刺入对方皮肉,血流不止。
裹挟来的劲风把林溪遇摔至墙边,右手掌被流照钉在墙上,正中掌心。
这些都发生得太突然,也太快,等人反应过来时,已是一片惊呼。悟心方丈也微微颔首,以表赞赏。
“灼芜!快快住手!”
今日这济慈寺特招人气,人都像约好了似的,都一个劲儿赶过来闹事。
唐灼芜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她本来也没想痛下杀手,便把流照的剑尖往墙角的寒梅上蹭了蹭,血迹斑斑。
燕龄一听到这消息就赶了过来,可总算是赶上了,没酿成大错,气喘吁吁道:“灼芜,唐镖头去世前交付给我的,你们二人可万万不可自相残杀……”
他所说的唐镖头,就是唐锦,唐灼芜的祖父。他交付给燕龄?唐灼芜有些恍惚,用眼神询问他。
燕龄道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尽管这秘密,唐灼芜事先已经知晓些许,但还是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蓬莱岛决战那一日,诸人拼死一搏,谁都没想到唐言与唐坤二人本是亲兄弟,都是锦云镖局唐锦之子。
只是唐言要娶魔教教主的亲妹妹林雪融为妻,跟着一块胡作非为,唐坤素来嫉恶如仇,便不再与其往来。决战当日,唐言却幡然醒悟,反水助其兄长,既如此,林溪遇便流落在外,被魔教中人送回,一直当林风茂的儿子养。
而那一战过后,唐家两兄弟皆死于非命,自然无人再提。这么多年来,燕龄也摸清了二人的身份,但这两位堂兄妹又是一个在正道,一个在歪门邪道上,根本不在一路,叫他如何能说得出口?只得静观其变,届时及时相告罢了。
唐灼芜是个亲情寡淡的人,她向来相信,一时而至的什么血缘关系或许比起其他的利益关系,还要不如,故而对于此事并没有多少波动。
“万事要留有余地,既如此,林施主便走罢。”
悟心方丈见唐灼芜也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也便放了行。
作者有话要说:注:“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礼记·大学》
第59章 师父
魔教一行人走后,被掳去的嵬若门弟子也都被放出,与楚蕴一同回去嵬若门。至于卫子昀,则是被逐出师门。
意外之喜是,随李惊琼一块赶来的还有郑涧,而就在他们大打出手时,郑涧便在为谢逐川疗治阴柔掌。
谢逐川躺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早上醒来。其时悟心方丈正向九歌山传书,洗清谢逐川罪名,解释原委。
再加上有程泉作保,那一次“被毒死”的弟兄们都顺利地及时出现,江湖上也就撤去对他的追杀令,不再追究。
庙中内堂,几人促膝长谈,郑涧身为解忧山庄前任掌门的亲传弟子,按理来说是要撑起整个解忧山庄的,然那一场大火过后,解忧山庄的遗卷便所剩无几,医术以及珍贵药材皆化为乌有,外门弟子跑的跑,散的散,自立门户当一个坐堂先生,或者去医馆干活。
他本身便已心如死灰,加之性格有些软弱,撑不起这大门面,也就没再难为自己,虽如此说,他对自己不能传承山庄医术,还是愧疚万分。
这一次江湖多动荡,他总算是看到了铁马金戈下的一片冰心,为医者,济世救人,乃应有之责。
悟心这些年来四处流历,倒也见过不少好地方,当即便对他提到:“嵬若山附近有一地,遍生稀罕药草,可作种培育,倘若重振门风,传医者之术,倒是一好去处。”
郑涧起身,拱手作揖,“如此,便多谢方丈提点。”
他这几天待在此处,一是为谢逐川疗治阴柔掌,二是这庙中伤亡过多,照料起来,也费时日,而师叔李惊琼早已赶回侯府,他一人忙活多日,直至今日才闲下来,有空规划起解忧山庄的前途。
既然去处已想好,便也不再逗留,早一日传医,便能挽救许多条鲜活的性命,当下便告辞:“方丈,小辈这就告辞。”
他斟酌着,又对唐灼芜道:“唐姑娘,谢师兄情况甚好,今日便会醒来,你体内真气若有异样,可随时来找我。”
唐灼芜点头:“那便有劳了。”
方丈与圆会大师还有要事相商,灼芜便起身相送,眼看着人影在皑皑白雪中愈行愈远,直至成一小点,目光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