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去后不久差人传回消息,说是鼠疫,求派医官和救病药材过去。
可朕往那太医院里一瞧,请辞的请辞,称病的称病,竟无一人所用,送去的药材经了两拨人的手,到病人手里品质都次了一等,分量也都少了不少。
这样折腾,只能任凭鼠疫悄无声息吞噬了一条又一条生命,一个又一个县城。
难民、病人一波接一波朝南涉城涌了过来。
世家叫守卫军关了城门,凡近城门一步者,全部就地射杀。
一日之间不到,城门前已躺了十三具身体。
朕也传信给在西北抗御蛮夷的苏家军,想叫些将士赶紧赶来南涉却被拒了。
宫内人心惶惶,有关系的宫人早找了关系收拾了金银细软趁着夜色开了宫门逃了出去。
朕的乳母也求到朕面前,跪着对朕哭泣说她舍不得朕,可她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求朕赐些银钱让她离宫。
朕是她一手照养大的,对朕也算尽心尽力,在朕年少时还替朕挡过一次毒。
这个时节,她想着自己的孩子,想尽一个母亲能做的,是人之常情。
可她不应该求到朕面前,也不该拿着照养之恩来胁迫朕。
朕赐了她一把匕首,一杯毒酒和一条白绫叫她选。
都是体面的死法,倒也不算亏待了她。
周围伺候的人脸上都是惊惧,却都只能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表示臣服。
朕守着这皇宫,守着这勤政殿,这些人也必得陪着一起守着。
民怨激愤,有些志气且身体康健的人去投了那揭竿而起的起义军,据说那起义军的头领只是建阳县平吉村区区一农夫。
接着再过了些时日,起义军在各地施医赠药,推行各种治疫之策,一时间收拢了不少民心。
下了十几天的雪在临近元日时却停了,有了些许阳光,照在雪上,明晃晃的让人眼睛疼。
朕放下手里的笔起身去关了窗户。
侍奉的宫人的妹妹嫁了一世家子弟做了妾侍,颇为得宠,那侍奉宫人便也明目张胆的逃了。
朕赐死了真心实意对朕好的乳母,因为她想要逃离。
可这仗着世家狐假虎威的小宫人,朕却无能为力。
世家早就想废了朕这个皇帝,扶持一个傀儡掌控朝局。但凡朕还想要江山还姓夏侯,朕就不能动,不能挑衅,只能忍着,只能憋着。
好在朕年少时也是这么过来的,倒也不觉得这番情境荒诞可笑。
可这江山姓甚名谁却也不是人力所能阻拦的,起码朕只能无能无力。
朕穿着冕服坐在那把龙椅上,如父皇死前那般,眼睁睁看着那起义军冲进了皇宫。
尖叫声此起彼伏,火光照亮了那些宫人逃跑的路,让他们不至于踩上地上的断臂残肢,好叫死去的人勉强得个体面。
朕坐在上面看着,看着那起义军的头领拿着还滴着血的剑朝朕一步步靠近,他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姑娘,她的衣服上上未沾染一丝血迹。
那姑娘慢慢走近,朕看清了她的面容,是朕亲手册封的安阳县君。
她看着朕,神色冷漠,眼神里都是高人一等。
那拿着剑的头领见她盯着朕久了些,很是恼火,一剑刺穿了朕的胸口。
血喷涌而出,视线渐渐模糊,身体渐渐变凉,恍惚间看见那将领抱着安阳县君去了朕的龙床。
不愧是泥腿子出身,倒也真是不讲究。
第28章 第三个故事
苏白费力睁开眼睛,下意识把手放到肚子上。
“孩子没事,阿姐放心。”
是平儿的声音。
她转头去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站在床边:“阿弟?”
苏承平上前扯住她的衣袖,应道:“阿姐,是我。”
熟悉的动作,的确是平儿。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空气中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的帐中香,苏白支着胳膊想要坐起来
见人醒了,为了避嫌,苏承平起身退后几步,让贴身侍女达喜上前。
达喜适时上前扶住苏白。
“何时回来的?”苏白接过达喜递过来的茶润了润嗓子。
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穿着这身铠甲进宫,陛下允了?树大招风,平儿你应该收敛些的。”
苏承平穿着湿漉漉的铠甲站在床榻前,先是行了个礼,这才解释:“刚刚进城下马就被宁候家小公子拖进宫里参加宴会。”
“下次不要不长记性了!”苏白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挥手叫达喜带苏承平下去整理一下仪容。
“先说说阿姐的事。”苏承平摆摆手叫达喜退到门外守着。
达喜看了一眼苏白,直到她点点头才乖顺退下。
“阿姐怀着身子,为何会突然落水?看顾阿姐的宫人呢?”
苏白不语,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却不愿说。
“既然阿姐不愿意说这件事。那就说说这帐中香的事。”苏承平穷追不舍,换了另一个问题。
苏白捏着茶杯的手指尖有些发白,但却只笑了笑,想把这事含糊过去:“只是换了一种香...”
站在门口的达喜行礼,叫了一声:“参见陛下。”
苏白的话被打断。
苏承平收回逼问的架势,规规矩矩敛首退回自己该有的位置,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夏侯启抬手叫苏承平不要多礼,快步走到苏白床边坐下,紧紧握住她的手,语气有些激动和喜悦:“苏苏,我们有孩子了。”
苏白闭上眼睛,回想起落水前夏侯启看向她的那一眼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还是笑了笑:“本没想着瞒着陛下的,也是前些天太医诊脉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苏承平敏锐察觉自家阿姐情绪不对,抬眼看了看,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奏折:“陛下,前线有急报。”
夏侯启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拿着奏折就要往勤政殿去,但出门前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时眼里带了些愧疚:“苏苏。”
“国事要紧。”
得了回答,夏侯启总算能心安理得的离开。
达喜端了熬好的药和一小碟蜜饯进来。
苏白皱了皱眉头,端着碗把药汁灌下。
达喜把蜜饯碟子放在苏白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嘴里苦的紧,苏白却也没去动那蜜饯,只叫达喜去倒一杯清水漱口。
也是时候舍了这香甜蜜饯了。
夜里的时候,陛下也没来。
苏白睡在床上,也不知道是白天躺久了,这个时候反倒是没了睡意。
她又觉得屋里有些闷,叫睡在脚榻上的达喜去开窗。
达喜怕人受了凉,只开了一扇小窗后又躺回脚榻上。
苏白翻了个身问达喜:“你跟我多久了?”
达喜回道:“算算时间,刚刚十八年又三十二天。”
她是家生子,五岁时就开始伺候苏白。到今年,她二十一岁,姑娘刚好十八岁。
十八年又三十二天?也是很久了。
苏白又问:“达喜,你想出宫嫁人吗?”
达喜摇摇头,又想着姑娘也看不见,才出声回答:“姑娘,我不想。”
“你可想清楚了?”苏白拥着被子坐起来,低头俯视达喜。
达喜有些不懂,反问苏白:“我怎么能离开姑娘?”
达喜叫的是‘姑娘’,不是那冷冰冰的‘夫人’称谓,这些年她也一直不肯改。
苏白沉默了,躺回床上。
过了半晌,她又开口道:“你派几个人信得过的人去宁淑妃那守着,陛下那边也去几个人看着。”
达喜应了一声,把事记下。
隔日苏承平得了允许,进宫来看苏白。
苏白正在缝一个香囊,上面是鸳鸯戏水的纹样,见人来了,先是教训了一句:“怎么又请旨进宫?”
“来看看阿姐,顺便问些问题。”
“什么问题倒也值得你大费周章的进宫来,直接托人带句口信不就行?”苏白一边说着,一边给达喜使了个眼色。
达喜心领神会关门出去,把周围洒扫的人都支开,给两姐弟留下谈话的空间。
“阿姐应该也知道他不会想要这个孩子。”苏承平嘴里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徐环看他一眼,低头绣了两针:“这个孩子要不要,选择权在我,不在他。”
苏承平闻言眼睛一亮:“阿姐在谋划些什么?”
苏白否认:“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