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半的时候他决定去吃午餐。他从座位上起来,感觉到四肢僵硬时呻吟出声。他的背特别痛。他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俯在实验室器材上的时候他整具身体都会绷紧,尽管自从他得到能力之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问题。
他走楼梯下到一楼,因为中午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出去吃午餐导致电梯总是很多人。这给了他时间思考他想吃什么。他正在轮番到附近所有的小餐馆里吃饭,每家都尝一遍然后继续到下一片地方。这不是因为他还没找到喜欢吃的餐厅,而是因为这样就能让他每一天都探索更多区域。莱有可能在任何地方。
他到达大堂然后停住了。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午餐时间惯有的喧闹消失了。周围没有一个人。大堂接待员也不见了。要不是明亮的日光正透过大楼前的窗户照进来,巴里差点就以为是自己睡着了然后半夜才下楼。这里从来没有那么安静。他迟疑地穿过大堂然后走上外面的街道。
就是在那一刻他确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附近也有其他人在,但是没有一个人动。他们站着,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上方。
巴里抬头望去。
一块庞然大物身后拖着一道黑烟,不详地悬在天上。
巴里曾经是个太空迷。在学校的时候,他总是缠着要乔送他参加任何与自己当时热衷的事情有关的野营活动。有爬虫动物营、机器人营、国际象棋营……但是九年级的时候他求着想去的是太空营。他很想到中城外不受光污染遮挡的地方,去真正观赏夜空中的满天繁星。
运用营地的高级器械他能够看到月亮,看到太阳系里的其他行星,以及在更加遥远的地方来自其他星系的星星。即使经过天文望远镜放大仍显得如此渺小的物体实际上比他这辈子见到的任何东西都要大得多。在太空中,星星之间的距离是那么广袤无垠,光是想想他就开始头疼。但是从地球这里抬起头看,星与星的间隔却可以用手指丈量。
在巴里仰望正午天空的这一刻,反过来说才正确。随着他试图反抗那块飞驰的庞然巨物距离他们有多么近的现实,一种恐惧感死死捏住了他,令他的心像兔子般狂跳。这不对。彗星和陨石本应是天空中隐约可见的一道光。他和街上的其他人一起无声地看着那团黑色巨物在天空中慢吞吞地划出一道弧线向着东北方飞去,一股共同感受到的末日将至以及无能为力感攥住了所有人。
巴里逆转过龙卷风,平息过海啸也驱使过雷电,但他却想不到任何一个他能做到的办法阻止这件事。问题太宏大了,大得好比宇宙规模,他的头脑几乎无法理解。
他脑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就是杀死了所有恐龙的凶手。这就是字面意义上改变地球的事件。这就是掌控宇宙的不知名力量决定把一切打扫干净时的感觉。这就是最接近于上帝之举的事情。
巴里站在那里,可能站了好几分钟,可能站了好几小时。时间仿佛在膨胀,仿佛在以蜗牛的速度爬行。直到那团巨物消失进地平线为止,没有任何人动弹。在它如同夕阳西下离开视野的那一刻,每个人都好像突然掀开了体内的开关。
周围不缺乏激动失控的人。实际上,那大概是传播得最广最合理的反应。巴里站在一切的中央,感到彻底麻木。
指给他逆闪电、格鲁德大猩猩或者是无赖帮,他知道该怎么办。他可能会吓得六神无主,力不如人且胜算低微,但是他会拼尽全力直至最后一刻。他一向相信有朋友们的协助他能够克服一切。
但是他能做什么对抗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够与之战斗。他不能够把它推回去。和那次萨维奇毁灭双子城以及里面所有他爱的人不同,他不能返回过去补救。
巴里没有任何选择,但他知道一件事:他今天不会回去上班了。
巴里下意识开始往家的大致方向走去。随着恐慌的人群冲撞他,随着他像条暴风雨中破浪前进的船一样硬闯过去,他感觉到逐渐显露的恐惧开始蚕食他震惊的状态。
快步行走变成了慢跑又变成了冲刺,紧接着他就接入了神速力。回家以及和家人在一起的欲望突然变得如此强烈占据了他的所有念头,于是他开始了奔跑。他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着他一心一意只想着前进,街景转换成了模糊的残影。他必须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他必须保护他们不受正在发生的不知道什么事情伤害。
中城的街道在他奔跑时闪过,到处都是人,道路交通堵塞,不到一分钟他就站在了家前的门廊上。
诺拉的车子在私人车道上但是亨利的不在。巴里无比想奔向父亲的诊所把他眨眼间带回来,他需要确定他没事,但首先:他的母亲。
他用力推开前门,以为会看到最坏的结果。相反,他发现母亲坐在电视机前,在沙发上靠得那么近以致于她甚至差不多已经离开了座位。他进来时她抬起头,双手焦虑地捂着嘴巴抑制住激荡的情绪。
“巴里,发生什么事了?”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在恳求,乞求有人来把她面前屏幕上正在发生的荒唐事解释清楚。
“我不知道。”
慢慢地,就像是在水中移动,他走向她然后也坐在沙发边缘。他看到了空中巨物放大后的影像。那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陨石:镜头拉近后那很明显是艘飞船。它看起来就像是从他一向爱看的那些科幻片里冒出来的,不过比起乔治·卢卡斯更像是汉斯·鲁道夫·吉格尔[1]的手笔。他能看见飞船遭到严重破坏,火焰像蛆虫一样爬满船身而船尾喷出黑烟。
它坠落,坠落,接着坠落。
他们试图疏散纽约居民但是没有足够时间。
巴里一边看一边想起了另一个和这相似的日子。六年级。有人走进教室。他的老师努力忍着不哭。没有人想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其他家长陆续来接走孩子的同时他不得不几乎一整天都留在学校里。最后乔终于能够离开警局来接他和艾瑞斯。开车回家的路上一片沉默。同一段录像在电视上反反复复播放了好几个星期。
飞船距离撞击城市只有几公里,在摩天大楼上拖曳出长得骇人的可怕阴影。巴里不想看但是却无法移开视线。
电视断了。
窗户外面的世界转暗。
巴里和诺拉互相看了一眼,彼此脸上都带着相似的恐惧。不约而同,他们转身不再看屏幕跑到了街上。
发生了爆炸,几百处爆炸,高高在大气层上,浓烟喷涌而出将天空染黑。
街对面的邻居也站在家前的草坪上抬头看。巴里和那家人的丈夫四目交接,心里在想男人双目圆睁的恐惧表情是否也映在了自己脸上。
天上的浓烟吞噬了仅剩的日光,直至天空从东到西都笼罩着不自然的黑夜。
他转身面向母亲握住她的手臂,等她的视线猛地从上方落到他身上才说话,确保她听进去了。“我要去接爸。回屋里注意安全。我一分钟后就回来。”
她伸出去握住他的手,紧紧抓得发痛。“巴里,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来再解释。”他回握了她的手,考虑到周围正在发生什么事,这感觉就像是个微不足道得可谓愚蠢的安慰手势,“求求你,就回屋里去吧。”
她点点头放开手,开始穿过草坪往回走,走上台阶迈进门廊。他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不在乎谁会看到他,接入神速力召来闪电然后奔跑。
要在黑暗中疾驰难得多。现在正是中午,通常能为他照亮前进方向的路灯都是关的。街上大部分车子都静静地待在原地,但偶尔他会看到一两辆上个世纪的古董老车开在人行道上,因为路上布满了熄火的车辆。
晚些时候他会发现核烟雾导致的电磁风暴破坏了所有靠电工作的东西。在一个小时之内整个世界倒退了几乎两个世纪。没有电灯,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也没有带电子零件的汽车。
巴里没花多久就到达了父亲的诊所,那里只不过隔了几个市郊小区。巴里滑步急停时闪电轨迹在瞬息间照亮办公室,亨利吃惊地抬起了头。他刚刚一直独自坐在房间里,双手抱着头。
“巴里?”他疑惑地问道,而与此同时巴里上下拍打衣服开始冒烟的地方。等他确定自己不会像根生日蜡烛一样点着之后,他急急忙忙走向爸爸,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