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70)

作者:尤利娅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殿下从未对您不起,从来对您情深义重,万事无不以您为先。即便这样,还是要被您斥责胸中无大义。殿下当然可以选择大义,代价或许不过是定王妃的一只手、一只耳朵而已,过后却可以保全名节、毫发无损。只怪他仁弱心慈,连这一点点代价都不敢去赌,活该被你们狼狈为奸、勾结坑害,不光受着天下人的嘲笑唾骂,还恐有性命之忧。那一日,我本想劝阻殿下去见冷氏,任谁都知道,他只要去了,立刻会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再难翻身。可彼时殿下旧伤发作,伤痛难忍,又因为王妃落水失踪,四处打捞无果,失魂落魄,痛不欲生,在那种时候,冷氏的要挟反倒给了他一丝希望。我实在不忍开口劝阻,我想,无论对错,就算是为了让他见你一面也好,你能给他一点点安慰,他总能好过一些,你总能理解他的苦衷。就为这个,我陪他去见了冷氏。可万万没想到,王妃满腔大义,不肯施舍殿下半分怜惜,残忍冷酷比之冷氏更甚。殿下既身陷囹圄,我又四处打听您的下落,还对您抱有最后的希望,是我有眼无珠,我不该来找您,定王妃,您,当真冷漠无耻!”

“放肆!”城宥不知何时站在了连致身后,也不知他听了多久,但见他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厉声呵斥连致道:“大胆狂徒,是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愣了一下,眼前不知怎么浮现出了先皇的影子,与城宥交叠在一起,那威严的目光竟让我不自觉狠狠颤了一下。

连致毫不畏惧地对上城宥的目光,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昂首狠声道:“杀兄夺嫂,悖逆之徒,有何面目为人君乎!”

本是极张狂的一句话,却因为一句“杀兄夺嫂”,兜头浇了城宥一盆冷水,熄灭了他眼中的怒火。我立时回过神来,怕连致说出更难听的话,也怕城宥盛怒之下真的要了他的命,趁着城宥发怔,也顾不得许多,高声插话道:“也大人句句掷地有声,实在令我自惭形秽。大人所说我都记下了,我定当虚心反省,他日再登门谢罪。只是后宫禁地,大人不可久留,还请先回。来人,送也大人——”

说完我赶紧给城宥身后的小吴印递了个眼色,小吴印立时会意,三步两步跑上来,连拽带拉往回扯连致,“也大人,请回吧。”

好在连致只是看了我一眼,忿忿一甩袖子,总算是跟着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一回头,见城宥如雕像一般黯然呆立原地,心里一下像有千百根针同时在刺那样难受。我上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柔声说:“我们走吧,你昨天说想吃汤饼,我试着做了,你尝尝味道好不好。”

良久,他终于牵起我,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私自放连致进来,若初重罚了张静,可张静眼里哪有若初,干脆在存玥宫大闹一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引得流言越过宫墙,前朝后宫同时炸开了锅。

城宥不准我出去,即便探望若初也不准,或许是怕我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可我又怎么会毫无察觉?自张静闹过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暴躁易怒,越来越容易因为小事发脾气。晚上看折子,看不到两句,一把便撕得粉碎。

我心疼他,可我也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等他平静一些,再悄悄沏一杯茶给他。可我刚把茶盏放下,他突然狠狠一捶桌子,震得茶盏和我的心狠狠一颤。

“真是乡野村夫!难怪会生出市井泼妇一样的女儿!”

我跪坐在他身边,轻声劝道:“她年纪小,难免不懂事。其实……其实这件事因我而起,也是我做得不对,你就不要怪她了。”

城宥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兀自看着远处,沉沉道:“不识时务,早晚成为弃子。”

我一直看着他,在他说这句话时,我好像看到有杀机在他眼中一闪而过,吓得我不自觉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转头看我,

“没……没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或许是我太累,看花了眼吧。

因为不想惹城宥心烦,我再未提过连致来过的事情,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可连致说的话一字一字全烙在了我心里,不光是对我的指责,还有哥哥的景况。一想到他旧伤发作,却身陷囹圄,饮食尚且难以保证,何况医药,我便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我后悔对他说过那么残忍的话,更懊悔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不敢求城宥,又无法去见若初,越是无能为力,越觉得身负罪恶。城宥大概也隐隐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我们独处的时候,明明从前有很多话可说,现在却越来越趋于沉默。

我想,我是时候走了。或许是我错了,我本不该来,是我的任性打乱了太多人平静的生活。

我取下那只金镯子,对着灯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想。门外忽然响起动静,我慌忙把镯子往桌上一丢,吹熄了灯缩进被窝里。刚躺下他就进门来,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掌灯看奏折,而是径直走过来躺在了我身侧,伸臂拥紧了我。

我被他拥得有些呼吸困难,轻轻把他的手往后挪了挪,他察觉到我动了,用下巴蹭了蹭我的额头,柔声道:

“还没睡呀。”

说着又疲惫地打个呵欠,“又跟他们吵了一天,这帮老不开窍的,气死我了。”

我心疼地伸手去抚他的脸,他握紧我的手臂,忽然警觉地睁开眼睛:

“镯子呢?”

我支吾道:“洗……洗澡时取下了,忘了戴上。”

城宥的眼眸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把我的手掖进被子里,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长吁一口气,四下安静下来,气氛有些格外的怪异。

正当我放松下来,城宥突然问道:“冰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是不是想走?”

我被他揭穿心事,沉默了良久,还是决定不再瞒着他:“皇上本可以做一个好皇帝,何必因为我得罪许多人,再背上一个无端的骂名,损了在天下人面前的威信。”

他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望着屋顶思索许久,又问道:“你要走,是因为他吗?”

不及我回答,他又道:

“我可以放了他,只要你留下来。”

我背过身去,不想让他看到我眼中的不忍,硬着语气道:“谋反通敌是死罪,皇亲国戚亦不得免,何况……何况……我知道你为难,我不想你为难。”

“如果我说不为难呢?”

“那我也必须走,我不敢叫皇上背上杀兄夺嫂的骂名。”

“如果我不在乎呢!”

城宥猛地坐起来,用一种哀伤的目光恨恨地看着我,“如果我非要你留下呢?”

我闭上眼睛,轻声道:“你是皇上,想怎样就怎样。”

城宥一掀被子跳下床,来回踱几步,突然一脚踹翻了床头的案几,碎瓷飞溅,“噼里啪啦”刺耳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打个了寒战。

城宥喉咙滚动几下,强忍下愤怒,尽量平静地对我说道:

“你这样说,倒好像完全是为了救他才勉强委身于我。留下来,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吗?我不值得你三思吗?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你叫我皇上,一句句听起来就像讽刺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你越来越喜欢这么叫我,就好像完全为了激怒我一样,或许你是该走了。”

我的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却仍是咬紧了牙关:“谢……皇上。”

短短三个字噎得城宥再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身后传来他摔门而出的声音。

接下来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他。我当他是默许,便收拾好了行李,做足了离开的准备。下决心离开的最后一晚,我纠结着要不要告诉他一声,可还没想好,先被一脸铁青的他堵在了门口。

我满脸愕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啊……是你。”

“是我,要让你扫兴了。”

我无端被呛,刚想发作,想想他也心情也不好,到底咽了回去。

“有事吗?”

“有。”城宥把一碗粥重重放在桌上,目光扫到我收好的行李,先是一怔,继而眼中“腾”地燃起了怒火,“原来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好,好,怪不得,怪不得要背着我喝这种东西,这么委屈求全,当初何必随我进宫来呢?何必假惺惺说要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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