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琛拾起那本薄书册掂了掂,笑容昳丽,光华照人,“孔圣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告子亦有言,‘食、色,性也’。可见圣人也认为,男女之事乃是人之常情。如何到了妹妹这里,这男女之事,就不许提了?”
“你——”苏酒语塞,“你强词夺理!”
“呵,去,把竹盘端来。”
苏酒小脸红扑扑的,望向角落,竹盘就在那堆制香道具里,上面还摆着很多香料包。
她把竹盘端到少年的书案上,“喏。”
萧廷琛盘着核桃花,唇角微勾,“给妹妹半刻钟的时间,妹要分毫不差地记下这些香料的名称,然后正确回答我的提问。如此,那套制香工具就归你了。”
“当真?”
苏酒惊喜。
萧廷琛笑眯眯的,“小狐狸可爱得紧,我怎么忍心骗你?”
苏酒立即拿起竹盘上的一包香料,望了眼其上贴着的“蓬莱香”三字,一手在前挡着风口,轻轻嗅闻。
不过片刻,她就放下这包香料,拿起另一包嗅闻。
如此反复,直到竹盘上三十味香材,全部闻过。
少年笑问,“妹妹可准备好了?”
苏酒平静了一下心绪。
那双总是绵软软、甜兮兮的水润鹿眼,在此时呈现出一抹异样的自信光彩,“小哥哥随便考问。”
萧廷琛摸出一条缎带,蒙上她的眼睛,“敢问妹妹,何为沉香?”
苏酒一怔,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
然而,
这并不能难倒她。
她微微一笑,“木之心节,置水则沉,故名沉水,亦为沉香。”
萧廷琛挑眉,拿起一包香料置到苏酒鼻尖,“沉香品类繁多,敢问妹妹,这一味,是何种沉香?”
沉香是一种很特殊的香料,没有燃烧时,气味很淡。
再加上香料外有黄纸包覆,无法通过形色来观察,所以只有嗅觉异常灵敏的人,才能准确区分出沉香品类。
苏酒嗅了嗅,声音稚嫩却坚定;“香气浓郁,甜中带辛辣,间或有一丝杏仁味儿,因是产自交趾的红土沉。”
萧廷琛又拿起另一包,“这个呢?”
“气粗烈如焚松桧,钦州光香。”
“这一味?”
“气犷而烈,番沉。”
“这一味?”
“木味清香,活树结沉,应是白木沉香。”
“啧,”萧廷琛饶有兴味儿,“妹妹学过香道?”
“从前娘亲在燕子矶有一间香铺,我虽愚笨,可是经年熏陶,起码的皮毛还是懂的。”
小姑娘站在春阳里。
她与府中的小丫鬟一样,穿石竹白的衫裙,柑杏黄的半臂,梳双环髻,一张圆润小脸白嫩而干净。
阳光下,她的肌肤晶莹剔透,连面颊上那细微的汗毛都能清晰分辨。
萧廷琛围着她,慢慢踱了一圈。
小姑娘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柏子香,不妖不媚、清华如木、纯净如水,犹如她眉尖那水洗过的黛青色泽,莫名令人平心静气。
少年勾唇,从背后俯身凑到她耳畔。
他从容挽起宽袖。
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细小圆润的珠子。
珠子颜色特殊,像是黄莺的羽毛,在光下折射出墨绿色泽,非常好看。
珠串的结头,则是金丝编织成的玲珑同心结,做工非常精致。
少年的唇瓣,抵着苏酒的耳朵,似是亲吻。
他低垂桃花眼,宛如呢喃细语:
“那妹妹再闻闻,这是何种沉香?”
苏酒歪了歪脑袋。
有香萦绕而来,性甘而温,透着说不出的高雅尊贵……
当是沉香中的极品。
她试探道:“伽楠?”
少年低笑。
他褪下那串莺歌绿的伽楠珠串,执起苏酒的手,轻轻给她缠到腕间。
珠串有些长,在苏酒纤细的手腕上缠了五六道,才堪堪戴好。
“好妹妹,这可是你哥哥我的全部身家,好好戴着,勿要丢了……”
少年的尾音透着绵绵情意。
呼出的热气,叫苏酒耳朵痒痒。
她摸着伽楠珠,犹豫道:“小哥哥,听说伽楠有价无市、千金难求,只有皇族才佩戴得起。你是从哪里弄来的,难道,你认识皇族中人?”
“嘘……”
少年猩红的舌尖,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她娇。嫩的耳垂。
他的嗓音低哑撩人,“这是秘密。”
“秘密?”
小姑娘不解。
良久不见他回答,她摘下缎带,书屋中古籍成堆,尘埃乱舞。
四周空留下伽楠的雅香,哪里还有少年的踪影……
第11章 活色生香
暮色四合。
柔和昏黄的夕光笼罩了萧府,从翘起的檐角一寸寸滑落,点缀着归鸟扇动的羽翼,在后园的池塘水面,折射出粼粼金光。
苏酒意犹未尽地从小书楼里出来,站在木檐下,对着四起的晚风,颇有些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下午时,她在木楼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香乘》,迫不及待地试炼了几丸古法蜜香,手法虽然生疏,却意外产生了归属感。
如今大齐盛行焚香,无论是皇室宗族还是富贵人家,皆都崇尚香道,也因此,天下诞生了无数香道大师。
她娘亲精于制香,香铺的生意非常好,再加上娘亲为人慈和仁善,因此连娘亲本人也被时人称颂为“梅香娘娘”。
只可惜……
她摇了摇小脑袋,努力不再去想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在小厨房简单地煮了一碗的肉糜粥,搭配两个清炒素菜,放在食盒里给萧廷琛送去。
穿过游廊来到主屋,只见槅扇紧掩,里面正传出男女嬉闹的调笑声。
她在门口踌躇片刻,才犹犹豫豫地推门进去。
屋中焚着一炉红土沉。
香气馥郁,微甜带辛,淡烟袅袅。
靠窗的罗汉榻上,姿容清秀雅致的少年,身着宽松的桔梗蓝薄棉袍子,银线绣紫阳花团的领口微敞,额角几缕漆墨长发闲闲散落,坐姿十分散漫慵懒。
他漫不经心地揽着春碧的腰肢,又含笑偏头,红若含珠的唇瓣微启,饮尽春纱奉上的美酒。
春碧笑得千娇百媚,音若出谷黄鹂:“公子喝了姐姐的酒,可也要喝了奴婢敬的酒,才算是真心爱我们姐妹……”
说罢,挽袖斟了杯美酒,竟自个儿先含了一口,才噘着红艳艳的唇,仰头送到萧廷琛的唇畔前。
苏酒望着这荒诞一幕,脸蛋通红,几乎要落荒而逃。
恰在这时,萧廷琛竖起一根食指挡在唇前,“我的好妹妹来了,二位姐姐,还是先退下为妙……当然,二位姐姐若不介意来一场活色生香,我倒也愿意奉陪……”
他生得极好,笑起来时,玄月眉温润,桃花眼含情,右颊还有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纯净阳光,令人情不自禁叹一声‘陌生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那隐在窗棂阴影里的半张脸,却点着一粒朱砂痣,透着血般的鲜红,令他平添邪魅神秘,横生昳丽无双。
近处的春碧,看得痴呆。
她过了很久才回过神,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忙娇滴滴抛了个媚眼,“来日方长,奴婢和姐姐,都等得起……”
说罢,腰摆臀翘,迈着勾人的步姿,看也不看苏酒,妖妖媚媚从她身侧离开。
苏酒上前,把食盒放到小佛桌上。
举止之间,半点儿笑容也无。
萧廷琛盘核而笑,“对我的言行举止不悦?”
苏酒给他摆好碗筷,“圣人都说了,‘食、色,性也’,我又怎敢对小哥哥的事置喙呢?”
小哥哥是真的耽于美色也好,是逢场作戏也罢,都不关她的事。
她并不打算在萧府呆很久。
等攒够了银钱,她就赎身北上,去长安寻她爹爹。
萧廷琛手肘支着小佛桌,目送她挽着空食盒离开。
他托腮而笑,“想明哲保身,以便将来全身而退?啧,妹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们的命运,可是早就绑在一块儿了。
第12章 天仙椒
春纱、春碧回到寝屋,却见屋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她穿精细丝绸制成的春裙,清秀脸蛋上敷着胭脂,腕间玉镯水光剔透。
端坐着的姿态,优雅庄重,浑身透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看起来不像是丫鬟,倒似那富贵人家娇养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