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郎中的留山堂就开在城东,不算热闹,还有些偏僻。但来看诊的人倒是不少,药铺的伙计们都忙得脚打后脑勺,甚至顾不上招呼客人。
谢云锦记得自己先前来时还不是这样的光景,怎得这裘郎中已经闻名遐迩了不成?她吩咐马车停在外面,差轩儿过去问问伙计,结果就见轩儿咯咯直笑,一路回来还笑个不停。
“这铺子本来不过寻常,与其他药铺没什么不一样的。”轩儿道,“生意能这么红火,其实还是拖了世子的福。”
原来裘郎中给薛世子看诊这件事,不出几日就传遍了整个镇子。那薛家是何等人家,哪里会请外面的大夫,既然请了他去,就说他医术肯定不凡。又听说薛世子的病连太医都治不好,倒在他手上续了命,怎么可能不被人奉为神医呢?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就变成了薛世子本来病死了,薛家已经拿来了棺材,结果裘郎中一去竟然枯木逢春,起死回生,救回了薛世子一命。
还有说法道这个人有神通,能去森罗殿看生死簿,薛世子就是被他跟阎王讨了便宜才救回来的。
更有人神乎其神地说,裘郎中自此成了广陵侯府的大贵人,他亲眼看到薛老侯爷送了他一车黄金。这留山堂有侯府罩着,可惹不得,否则是要掉脑袋的。
谢云锦听得直皱眉,暗道这都是些什么话,一个也不中听。倒是薛南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有趣有趣。
“我广陵侯府只在那日接待了裘先生,那之后并无往来,想不到居然被人编排出了这些话。”他扯着嘴角道,“不过也罢,既然都这么说了,少不得我担了这个虚名。从今以后,这留山堂归我管了。”
他在外面笑得开怀,里面早有人急慌慌地去告诉裘郎中,说薛小侯爷来了!
裘郎中正在二楼写着方子。闻听此话,倒也不十分意外。他搁下手中的纸笔,拂了拂衣衫后便下楼去亲自迎接,请他们去顶楼坐坐。
他依然是老样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眉间始终是清冷的,看不出喜怒哀乐。
留山堂的顶楼是个茶铺子,但无主人特许,一般不带到这里来。谢云锦来到上面,发觉这景色当真是好,大片风光尽收眼底,若是在这里喝喝茶那当真是惬意得很。
裘郎中吩咐人上了好茶,请薛世子夫妻稍坐片刻。她正想见礼,却见薛南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懒散地靠在太师椅上,竟端起了架子。
“先生当真是好心计啊。”薛南山拖着声音道,“借我广陵侯府的权势和名声照顾自己的铺子,生意红火不说,估计也无人敢来跟你闹事吧?”
“拖世子的福,的确无人生事。”裘郎中拱手道,“至于生意,不过治病救人,倒是不希望什么红火。”
“我听人说,可是亲眼看到侯府送了先生一车黄金。”薛南山对他一笑,“我竟不知有此事,想来怠慢了先生。改日我就差人送来。”
“不过是市井流言,世子何必当真呢。”裘郎中淡淡道,“我曾为世子诊治,该知道我不过是寻常大夫,并没有那么多油腔滑调的本事。”
薛南山听了也不言语,只是低声发笑。谢云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他马上不笑了,只歪着头详装无辜地看着她。
取茶的伙计已经端着托盘上来了,将一个茶盘和各色茶壶茶碗放在了众人面前。裘郎中撩起袖口亲自沏茶,手法很是娴熟。赏茶完毕后,便向他二人敬茶,说这是藏了多年的福鼎老白,还望不要弃嫌。
谢云锦端起来品了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觉得当真是好茶。她将头转向薛南山,却见他没什么反应,只轻轻闻了闻香气,又啜了一口,并不十分在意。
“看成色,应该是八年左右的老茶?倒是还不错。”他点头道。
“薛世子是富贵之人,想必也看不上这寻常白茶的,年头再久也不过如此。”裘郎中笑道,“只是不知今日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其实今日来是找大夫复诊的。”薛南山放下茶杯道,“也另有一事央求大夫。希望能同我去淮阴王府走一趟。”
“先是侯府,又是王府。这宫里的太医只怕要恨我恨得牙痒痒了。”裘郎中叹道,“世子倒是很会为我找麻烦啊。”
“大夫多心了。实在是大夫医术高明,为着怕您顾虑太多不肯答应,不得不亲自来请您了。”
第十九章
裘郎中听了薛南山的话,倒是没急着答应或者拒绝。他慢条斯理地揭开茶壶盖子,朝里面填了些水。
“不知世子夫人近来如何?”他忽然问谢云锦道,“耳朵可还疼吗?”
“已经好多了,多谢先生。”谢云锦点头。
薛南山忽然讪笑起来,将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
谢云锦侧头暼了他一眼,他却依然是那副无辜的模样,看上去分外孩子气。
好在裘郎中也不介意,仍旧续了茶请他们品尝。
“看世子脸色,想来还是身体未愈。”他平静道,“莫不是又动过武了?”
“正是,只不过动武已是许久前了,大夫这都能看出,果然厉害。”
裘郎中沉默片刻,见他面色仍旧泛着青光,便缓缓起身,示意他随自己去内室。
“若真如此,想必药该重换了。”他道,“世子请随我来。”
他吩咐伙计好生招待谢云锦,就带着薛南山去复诊了。
他们走后,谢云锦慢慢起身,也不再喝茶,缓步走到了露台边。她静静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集市,却集中心思侧耳听着内室的动静,想听听看世子的伤到底要不要紧。
内室传来清晰的谈话声,像是裘郎中在同他徒儿一起查看。
“你去取些三七来。”裘郎中吩咐道,“若白梅还有,就也取一些过来,还有蜈蚣粉和黄酒。”
“是。师傅”
他徒弟快步离开了。不多时又回来,将东西交给了裘郎中。
里面传来了上药的动静,谢云锦却听到那徒儿悄悄道:“师傅,这伤口伤及肺腑,徒儿以为……应当剖骨剔除腐肉,否则怕是要……”
“不可行。”裘郎中轻声道,“此处不同肱骨,若一刀下错则必死无疑。不要自作主张。”
他徒儿不说话了。薛南山却笑起来:“怎么,我还要刮骨疗伤不成?在下可不是那胆小之辈,若此法可行,先生不必有顾虑。”
“看来世子是活得太洒脱了,这么等不及去见阎王爷。”裘郎中道,“还是老老实实治着吧,此伤虽重,但还与性命无碍。即便不为自己,也该为夫人保重些。”
薛南山冷哼了一声。
“哟,看来先生倒是很关照我夫人。”他调侃道,“先前先生来看诊,我就在想原来你们是旧相识。只是不知是何时认识的?”
他这话说得有些过了。谢云锦蹙着眉,心中有几分不自在。
裘郎中也笑了一声,只不过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这倒奇了。薛世子怎的拿这话来问我?”他对薛南山道,“那日分明是世子手下过于莽撞,怎么世子不查查手下人,倒是盘问起我来了?”
“先生这话,是生气了?”
“不敢,我只是区区过路客而已。”
“既如此,是我唐突了,先生别见怪。”薛南山道,“我这人疑心病太重。常年刀口舔血的人,不免思虑过深。给先生赔个不是。”
“我无妨,只是世子别再动武了。遇事能避则避,以静养为主,不可过于劳心劳神。”
“先生嘱咐,我怎敢不遵。只是先生还没答应我去是否去淮阴王府?”
“薛世子是聪明人。我只问一句,你要我看的病人当真能活?”
“先生放心,他死不了。”薛南山笑道,“我自然会与先生同去。若真出了事,也连累不到先生头上。”
裘郎中沉默了半晌,没有做声。薛南山却说了一句多谢先生。
谢云锦闻言,心知他是默许了。这时只听薛南山问他:“说起来,还不知先生尊名?”
“贱名恐污尊耳,不值一提。”
他们在屋中又说了些药理之事,谢云锦无心再听。她总在想这些事并不知是福是祸,毕竟那裘郎中本来好好开着医馆,现在倒是跟这些皇亲国戚纠缠不清了。
总觉得……是自己将他拽入这趟浑水的。